曾经有人说,纳兰容若重21克,因为西方学者曾用精密的科学仪器测量出人在死后体重会立即减少21克,于是认为21克就是灵魂的重量。如果灵魂真的重21克,那么容若就重21克。我很赞同,因为容若是一个对爱苦心孤诣、至死都以孩童面孔面对世界的人,他除了这灵魂的21克,再没有其他的重量。
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日,在这寒冬腊月,一个幼小的生命诞生了,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孩子,他体内流淌着纳兰世家的血液。他的父亲,纳兰明珠为权倾朝野的宰相,母亲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一品诰命夫人。其家族纳兰氏,隶属正黄旗,为清初满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后世所称的叶赫那拉氏。
容若原名纳兰成德,在容若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康熙帝立二子为皇太子,乳名保成,于是为了避皇太子名讳,改名性德。直到第二年,太子保成改名胤礽,性德才改回成德。而容若行为喜欢汉人文化,便以成为姓,取字容若,他常常署名成容若,便有了今天的纳兰容若。
容若是一个令无数人为之倾倒的才子,如今流传下来他最早的一首诗便是在他十岁那年写的。那是康熙三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之夜,原本该是月圆之时,却发生了月蚀。十岁的容若用他的诗记下了这个景象:
夹道香尘拥狭斜,金波无影暗千家。
姮娥应是羞分镜,故倩轻云掩素华。
这首《上元月蚀》让容若的神童之名开始流传,之后容若就如同被上天眷顾一般,十四岁就名满京城,十八岁便已考中举人。在他人眼里,容若之后必定像他父亲明珠一样,将来成为政坛上一颗耀眼夺目的新星。可是容若却偏偏厌恶繁华的喧嚣,尘世的庸扰,政治的肮脏,像明珠那样的世界不适合容若。康熙帝颇为欣赏容若,将他提拔为自己身边的侍卫,常常与容若品茗煮酒,吟诗作对。可容若终究“不是人间富贵花”,像明珠那样去做自己所不喜欢的事,容若是做不来的。他宁愿与那些好友们一起看花开花落,听溪水潺潺。宁愿与一红颜知己“赌书消得泼茶香”。
容若渐渐长大,遇见了他命中注定的林黛玉–表妹。容若在七岁见到明眸皓齿,肤若凝脂,笑靥如花的表妹时,就开始了他们的朦胧爱情。容若与表妹是青梅竹马,一个是才华横溢的才子,一个是万般妩媚的美人,坠入了他们人生第一次的恋爱,却顺了那句初恋美好却往往无果而终。
他们的事终于瞒不住了,明珠怎么会让陪容若走完一生的是一个无权无势,无父无母的表妹呢?他要的是名门望族,大家闺秀,要的是皇帝赐婚!就这样容若不得不与表妹分开,后来表妹被明珠送去选秀入宫。容若与表妹知道,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他曾经以为可以与表妹厮守一生,却想不到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虽然能相交,却不能合二为一,而是继续沿着不同的命运往下走,最终渐行渐远。容若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天子拥入怀中,心就不可遏制地寒冷。命运就是这样爱捉弄人,明明给了你一点点温暖的光明,下一秒却将你丢进最黑暗最寒冷的深渊。
容若和青梅竹马的表妹分开后,容若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容若得了场寒疾。因为这场寒疾,容若错过了殿试,他知道,错过这次殿试下一次殿试,还要等上三年。在病好以后,容若重拾昔日抱负,在老师徐乾学的勉励下,开始了编写《通志堂经解》。容若耗费两年多的时光完成了《通志堂经解》,这本书一经问世,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朝野轰动。这本书也是容若一生中要紧的一件大事,他在传统知识界的声誉并不是靠诗词奠定的,而是靠这本书。期间容若还写了一篇《临江仙·谢饷樱桃》以表示感谢徐乾学对自己的勉励和认可。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榻,强拈红豆酬卿。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需自爱,休只为花疼。
康熙十三年的一个良辰吉日里,容若让明珠夫妇按照汉人的习俗,明珠穿上玄端服,容若穿上采衣,为自己冠礼。冠礼后不久,容若举行了婚礼,结婚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家族的事,这位新娘便是两广总督卢祖兴之女卢氏。容若并不认识卢氏,可是卢氏早就认识容若,也知道容若心中有一个女子,可卢氏并不介意,她只希望用自己的一生去爱这个男子。容若很快发现卢氏与自己相似,她温柔善良,像白雪一样纯真。卢氏优雅娴静,似乎能穿透肉体看到他的灵魂,并与他的灵魂共鸣。
婚后容若与卢氏过着悠闲的生活,无事之时她陪他看书,或者容若看书她在一旁刺绣,偶尔抬眼,两人相视一笑。看书累了,卢氏给容若沏杯香茶,聊聊天解乏。偶尔两人去湖心划船,在花园赏月,他们都很喜欢这种平静又悠闲的日子。
康熙十六年,对于容若一家,本应该是喜气洋洋的一年,明珠从吏部尚书升为英武殿大学士,而卢氏早已有了身孕,即将临盆。上天总是这样,在我们最欢乐,最美好的时候夺走一切。这一年的五月三十日,卢氏死于难产。容若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前两天自己还和妻子谈论该给孩子取什么乳名,她还笑着给孩子秀虎头鞋。而现在,那个躺在那里,像是熟睡的人儿怎么就不再笑了呢?她走的那样的仓促,叫他如何能接受?
容若的人生自此彻底转折。从此容若的词更是“哀感顽艳”,“令人不能卒读”,他开始写大量的悼亡词。这首《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更是其中的代表作。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卢氏之后,其实容若是续弦了的。在卢氏死后三年,在家人的操办下,容若续弦的妻子官氏,为瓜尔佳氏,图赖的孙女。在与官氏成婚后,生活并没有像卢氏那样,平静而悠闲。反而这位从小娇蛮的官氏让容若倍感压抑,而官氏的父亲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更让容若觉得束缚。容若愈发思念前妻,在与官氏婚后常常写词来思念卢氏。
容若是孤独的,正如曹寅和顾贞观所说,“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大家所喜欢容若的是他词的凄美,他词的灵,有几个人能知道他心中的苦闷与心绪。容若就像个孩童,用他一生的纯真来面对这个浑浊的世界。容若一生唯一能让他感到自由的便是他的词了。在他编写完《渌水亭杂识》后,容若的名声再次响动京城,百官大臣无不对这位青年的才情赞叹不已。康熙也对容若恩宠有加,让容若常伴其左右,可容若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他宁愿在渌水亭邀三五好友,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容若的好友并不多,顾贞观便是其中一个。顾贞观是容若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他们常常在一起品茶闲聊,吟诗作对,容若与顾贞观以《金缕曲》往还唱和,容若那首出名的《金缕曲·赠梁汾》便是在此时写下的。
顾贞观也为容若带来了人生最后一场爱情–沈宛。顾贞观在与容若闲聊时告诉容若,在江南有一奇女子倾慕于他,名叫沈宛,虽是艺妓,却高雅非凡,精通琴棋书画。容若并不吃惊,因为当时倾慕容若的人一直以来就很多,容若只是好奇,能被好友顾贞观如此评价的女子究竟如何。
上天似乎还是眷顾容若的,康熙下旨让容若陪他南巡,这个机会让他与沈宛相遇。有些人,明明每日相见,却终究差一分,而有些人,一眼便是终生。显然容若与沈宛是后者。很快容若的南巡之旅就结束,容若回到京城,却终日郁郁寡欢,沈宛也是对容若思念不已。
容若托顾贞观将沈宛到带到京城,容若要娶沈宛!可纳兰世家怎么能容下一个青楼的汉族女子,但容若执意要娶沈宛,于是容若将沈宛安置进府外的别院,没有家人的祝福,却有佳人的相伴。容若在此与沈宛度过了一段温暖的时光,沈宛常常为容若抚琴,陪他下棋,一起填词。
可这样的日子终归不能长久,康熙二十四年,容若31岁。这一年容若又犯了寒疾,五月十三日,容若已经在病榻上躺了七天七夜。仅仅在人世间度过了短暂的三十一年,容若就这样死在病床上。有传言说沈宛在留下遗腹子后就消失了,有人说她回到江南,独自一人度过了一生。
容若那如彗星般的人生,虽然短暂,却谱写了一段三百年来倾倒无数后人的传奇。就如那些书名所写:一生最爱纳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