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悉那四脚机器里的一个背着旅行包的旅人,那不是我吗,那疲倦的身躯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空洞迷茫地向我张望,仿佛要洞穿一切,但实际上毫无意义。我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看我,我看他都是迷般惨白,我忽然记起,我大声向他喊去,你前面是不是坐着两个他们的同类,嘴里汩汩冒着鲜血,我望见他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机器的颠簸,还是他点了一下头。我继续重复我刚才的问话,可是这个四脚怪物渐渐隐没在无边的黑夜中,那旅人的疲惫的眸子,闪着最后惨白的光也消失在浓稠的黑幕里。
是,我十分确信,那个旅人,或者是许多年前的我,前面是有着那两个人,一对像牛乳一样大的乳房,一只像白浆一样的眼球,嘴里吐着血沫。我那时是否来到这个世界,我不知道,我毫无目的在公路上爬上了这样的塞满同类的怪物,这些怪物缓缓在哀号与痛苦中滑行,我背包。怪物体内一股腐臭味道。(我记得当我第一次醒来就闻见了这仿佛深沟里发酵尸体的腐臭,弥漫在整个大街,白昼的浮空上处处是死的尸体,血的头,淋漓的胳膊,下着无数的血雨,静谧的夜中,静谧沉睡,唯有那些四腿的怪物的自由的问候以及来自远方的痛苦的呻吟。)
这个庞然的大物,充满着白昼的腐臭。
我那天夜里或许就是那个旅人,也或许有他一样的倦容,我看到那两个同类格外醒目,互相吐着血沫,在致以最好的问候,他们用没有眼神的眸子深深的对视,把手放在一起紧紧勾住,他们把欲望压制,但贪婪在他们的面上一览无余,仿佛是某种神圣的追求,泛着不可名状的腥臭。
我那晚皱着眉头,看着这神圣的追求,机车停在了大街的一站,门窗开后,女人向门口走去,嘴里不停地吐着血沫,诉说离别的悲哀。我记得那个旅人,或者是我,应该看到窗外是闪烁的霓虹,那个女人在大街前一站上车,他们勾手一刻钟后,便相互别离。(自我醒来之后我不知道看到过多少这样的情景。)
每当女人下车之后,我都会爬到车窗向外喊:“你这淫荡的妇人,你这寻欢作乐的妇人,去吃你的同类,寻欢快乐,吃人快乐,闪烁的霓虹是你的坟墓,总会有人把你埋葬在这里,你这淫荡的妇人,你这寻欢作乐的妇人,天上的血雨都是你的啊,不久就会把你的鲜血流干,把你的身体消逝,你这淫荡的妇人!你这寻欢的妇人!”
但不等我说完,那女人就隐没在黑暗之中,我看到那白眼在兀自摸自己的手,用冒着鲜血的嘴舔舐自己的手,愈舔,他的皮肤愈薄,显示出森森的白骨。我记得有次,那个女人下车,我怕他听不到我在窗边的呐喊,我就向窗外砸了一块石头,闷得一声响,她躺下了,头上留着黑血,他嘴里的血沫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突然他爬起来了,向我伸出了森森的白手。
我忽然记得起来,这对同类为什么要吃我了,原来之前打扰他们编织的美梦,所以他们要吃我,我现在站在马路边上,转身向黑暗中看,生怕他们再回来吃我,可是除了黑夜还是黑夜,我深深地向黑暗中望去,什么也没有望见,抬头向路灯的灯泡望去,它闪出鬼魅的笑,我向他喊:你为什么要笑,我为什么要来这,这里太污浊,我不喜欢这,满世界都是吃人,我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那空旷的草原是不是我的梦,谁把我送到这的,告诉我,你不要再笑了!我看到它还是在笑,拿起石头向他砸去,屎一样的碎片又落了下来,四周又变成了黑暗,我怕黑暗中那两个同类再回来吃我,于是我跑到了另外一个灯下,我瞪了它一眼,那个灯怕了,就不再笑,我在灯下看着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