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家族里的头等大事。全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要为了准备过年而忙碌起来。
继父是长房,妈妈是主母,自然要承担起统筹协调的大部分工作。春生和族中的小伙伴们也都被动员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帮厨。
那一天,妈妈吩咐春生去帮忙揉面,春生就跑到后院,一眼瞧见忙着低头揉面的银国。春生愣了愣,还是默默走过去,在银国身边,拿起面团揉了起来,两人都默默揉着,彼此无言。身边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孩子彼此的尴尬。
一滴,两滴……春生的眼泪又不知道为何淌了下来,啪嗒掉在面板上。银国显然是看见了,手里的活停了下来。
“你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你不和我说话,比打我还疼呢……心疼!”
银国一下把春生搂在怀里……
两个人相处的日子并没有太长。银国书读得好,人也聪明,教书先生十分欣赏,想推荐他去县城读中学。族里当然认为是好事,全力支持。可春生是女娃,女娃要留下照顾家,不能跟银国走。
族里给银国送行的那一天,不知道春生去没去。没去,会是怎样的心绪;去了,又会是怎样的场景。我们无从猜想……
春生一天天长大,长成了大姑娘,银国在外漂泊,鲜有音信。但春生始终等待着这个高大的汉子,有一天会回来娶她。春生始终相信,自己的银国,有一天会回来接她。她等着,她盼着。
村口忽然旌旗招展,是银国衣锦还乡吗?不是。继父派人打听才知道,是一支国民党的部队为了作战,开到村子来驻守。春生一度幻想,这支军容严整的部队里会不会有银国的影子,常常探头去看,可看到的总是失望。
部队为首的长官敲开了柳家大门,腰里别着枪跟继父商量:“我们的兄弟之前打日本鬼子,为了保家卫国,那是伤痕累累。现在日本鬼子刚退,共匪又闹起来了。为了剿共,保护你们的安全,需要在你们村里住上些日子,你们柳家家大业大,是不是得支持支持我们?”
继父别无他法,只好应承:“支持,支持!你说怎么支持?”
“两个字:吃,住!”
“吃……倒是好说,可是这住……可怎么办呢……”
“你们家这院子就不错,征用!”
一夜之间,柳家涌进了无数当兵的。强逼着柳家人把大部分房间都让了出来,还到处寻找被褥。春生怀里抱着一床给妈妈新作的棉被,淡绿的花色,很是鲜艳。一个当兵的看到了,上去就夺,春生死死抓住不放,口中不听地喊:“这是我妈妈的被子,这是我妈妈的被子!”
妈妈闻讯赶来,一把抢过被子,把春生挡在自己身后,和颜悦色地对当兵的说:“孩子还太小,不懂事,这被子您喜欢就拿去,新做的,压身,暖和……”回身把春生推到屋里,屋门反锁,严肃告诫春生:以后轻易不要出屋,别跟那些当兵的接触!
春生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房中,万不得已时才出去。每次经过庭院,都能感觉到周围士兵的实现都牢牢钉在她身上……
过了不知多久,有一天,天还不亮,士兵们齐刷刷地撤离了柳家。柳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大家得知,这支部队为了备战,转移到附近的一个山洼里去驻扎了。春生开心地奔出房间,拥抱这阔别已久的自由……
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当兵的又回来了。这回是一队当兵的,用大红扁担挑着大红的行头,再次敲开了柳家大门。为首的见了继父,也不寒暄:“我是来提亲的。”
继父一愣:“提什么亲?”
“你家闺女长得俊,叫什么春生来着?我相中了。小爷我好呆是个连长,手下百十号人,上门提亲,够给你面子了吧!”
“我家女儿还小,没到婚嫁的年纪呢,而且有娃娃亲,早就许给别人家公子了……”继父此时已满头是汗。
“小什么小?年纪大小,我没眼睛不会看吗?许给别人,那就是还没嫁,她没嫁我就可以娶。你们准备准备,三天后我抬着花轿来接人。如果接不到,抢也要抢走!放下聘礼,走!”后面当兵的哗啦啦放下聘礼,向后转,跟在连长后面离去了。
继父呆坐在门前,不知如何是好。春生在屋里早已听得一清二楚,她在妈妈卧室里摸索了一会,摸出了家里最长最大的一把剪刀,紧紧握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