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理由,再披甲上阵

午睡醒来,照例打开公众号的后台,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动态。一看不打紧,六条洋洋洒洒的消息噼里啪啦砸过来,那些带着尖刺的话直楞楞地戳到了我,平日里个把钟头才能散去的起床气瞬间一扫而光。

平心而论,看到留言的将近十分钟内,我都被一列彩虹懵逼战队碾压着,根本没搞明白这平静的愤怒来自何处。

内容涣散。无病呻吟。空洞肤浅。不知所云。排版差劲……这些汉字在我跟前排列组合了半天,我才终于弄明白是正义人士的大字报贴到豆田里来了。

心里先是一阵油盐酱醋的不是滋味,接着又升起些微莫名的感动。毕竟,作为一个陌生人,谁会吃饱了撑得来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呢?想必也是对我每天呼哧呼哧耕田却不见什么收成的怜惜吧。

记得去年三月底,彼时我已在微信和扣扣空间活跃了将近一年,每天笔耕不辍,不是成百上千言的说说更新,就是三五千字的生活琐记。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大到春去秋来的时序更迭,小到打喷嚏的细琐日常,都被我当成起居注一样记下来。

忽然有天晚上大概凌晨一点多,我更新了说说之后,忽然无比得疲累。真的,是那种累觉不爱的累。生平第一次,我深恶痛绝地恶心起了自己写过的东西。于是,第二天,几乎没有任何余地地锁了扣扣空间,卸载了微信。寻思着从此山水茫茫,物我两忘。

本以为那样会让人周身轻松。然而,我却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就像是长在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连根拔起了一样,倏地空落落的。隔断了一个世界,却没有新的生活来填充。我如一只躁动不安的小怪兽,恨恨地踢着笼子。

许久未打的电话又一次忙碌起来,一些落满尘埃的号码也被我挑出来。我找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但心里还是惘然若失。

我清楚,那么做有违我的天性。这些年,写字已经慢慢变成我的一种本能。一个人战斗累了的时候,两个人相知相契的时候,一群人打闹嬉戏的时候,还有,春水初生时节温柔的风,夏日午后聒噪的蝉鸣,秋风扫过盘旋天边的雁群,冬夜里红泥小火炉的醇酒,全被我一一捡拾出来。多少澎湃多少过往,痛而不言或言而不尽,都可以尽情释放。

可是,我却硬生生地堵住了那个出口。虽然我还可以满含笑意,但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把世界当成一个球来把玩的悠然,统统不见了。

微信卸载之后,我不再读诗了,豆瓣上的热文也跟我无关了,很多零星的时间堆满了平素拥挤的生活。我有很长的空白来发呆,走路。偶尔,也会想一想这样拦腰斩断先前的生活,到底对不对。

有很铁的粉丝在微博上私信我,有朋友在球球的对话框里询问我,我都沉默着。我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本就不平的心绪,更是吵吵闹闹起来。对沉默的抗拒,就像对吃吃吃买买买的向往一样朴素而真诚。

更要命的是,那在瞩目中早已膨胀的虚荣心,如一个被放了气的大皮球在肚子里不甘地鼓胀着。很多个早晨,叫醒我的不是闹钟,而是空间里那些来自熟悉抑或陌生人的回复。他们或是平常而随意的点赞,或是言语之间的心疼和怜惜,甚至是风吹涟漪与君无干的漠然,都让我觉得自己在做着有价值的事情。

那样的时候,就仿佛不管你有多孤独,你都不是一个人似的。有人在你身边,在遥远地方,真心和假意地陪伴着你,路过你的生活,走进你的生命。

我天性便不是乐观开朗之人,热闹的聚会之后,别人都是功德圆满的快意和恣肆,于我却是曲终人散的凄凉。

我曾逼迫自己每天看十个段子,试图以此培养幽默感。也尽力搜罗网络神句,好使自己说话时能妙语如珠,宾主尽欢。对综艺节目丝毫不感冒的我,竟也主动追了很多期的《屌丝男士》和《万万没想到》。然而,做过很多努力,欢乐还是别人的,我始终是个局外人。

我压根就不喜欢那些浮夸而刻意的笑料,它们就像菜里的芥末和花椒,偶尔拿来调一下味尚可,让我把那变成一种生活方式,简直是遭罪。所以,我只能任凭自己做回一个乏味无趣的人。

想来人最害怕的就是无聊,简直害怕到无耻的地步。喝酒,唱歌,发火,痛哭,大笑,恋爱,旅行,跑马拉松,都是抵御无聊蚕食生活的方法。而我,拿来对抗无聊的就是连续几个小时地盯着电脑屏幕,噼噼啪啪一通宣泄,生活中的善意便随之扑面而来。

其实,写字真是这世间少有的劳心而费神的工作。我从来不敢染指去写一部小说,哪怕我已经有了回顾一下前半生的宏愿。即便是一篇超过五千字的长文,也能像生一场痛苦的大病那般。我亲历一个朋友写一部中篇小说,进行到大约三分之二的时候,若非及时逃离,可能就要靠抗抑郁的药物维持余生了。

我发誓,这不是危言耸听。所有打算把自己奉献给文字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而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永不可能体会那种沉入其中的苦楚,还有,拔出之后的欢愉。

想起木心的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救出自己”。是的,写字就是走上一条没有出路的路,甘心让自己身陷囹圄之中。那是一个不遗余力残忍地对待自己的过程,把自己和世界隔绝开来,去倾听灵魂深处细若游丝的呼声。

所以,我不过是在微信后台错乱懵逼了一个小时之后,便又满血复活了。是的,我承认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千疮百孔,有时候得捏着鼻子往下读;我确乎每天都在原地兜兜转转,逃不开小女儿家的浓郁心事;我也真的没读过几本书,讲不出什么让人鸡血满满的大道理。

我不过是用一支笔,记录下了自己生活中的忧喜悲欢,不管是境界还是格局,都狭隘地不可救药。可我也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当个鸵鸟逃离出去。

三字开头的年龄眼看就要到来,这已不再是理想主义者的黄金时代。在时间偷光我所有选择之前,只要还有一朵希望的花,我就蠢蠢欲动,我就果断出手。从此以往,迈向那种和一条咸鱼有明显分别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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