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如何处理,望请君上示下!”处理了这一堆的杂事,国君心神俱疲,正要退回到后殿去等待众人散场,却不料刚刚起身,就听到有人呼叫,还是把他特意要避开的话题当面提了出来:“骊姬与富顺勾连祸国,却未受到惩处,臣恐国人不服。”
“国人不服?”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正式庄族大夫公子友的嫡子公孙谷,国君心中便已了然。
近段时间以来,这父子二人与公孙满相交甚善,在上月的朝会上还狠狠地将了瑕伯一军。如今游辙、游轭犯了众怒,公孙满又故意躲着不见,他们原本的意图自然要有人执行的,此人自然非公孙谷莫属了。
“没错!”公孙谷又补充道:“此人原本是骊戎之女、献祭的囚徒,只因君上一时垂怜,才免于徒刑。可她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与富顺勾连,意图魅惑君上、荼毒百姓以获取私利,如此怙恶不悛、用心险恶之人,难道不该受到惩处吗?”
“惩处?”国君显然是有些“关心则乱”了,被他这么一激差点背过气去,说话更是显出了慌张之态:“她犯了什么罪?贞伯打算如何处置?”
“献祭宗庙,以赎其罪。”公孙谷显然早有准备:“否则,难正邦本,难平民怨!”
“贞伯此言差矣!”眼看着国君胸中已燃起怒火,士蒍着实担心不已,故而急忙抢话道:“刚刚贞伯也说,她只是一介献祭的囚徒。试想,一个身处囹圄之中,连自己下顿的朝食能不能吃得上都无力做主的人,如何能与外人勾连,如何能荼毒百姓呢?一个身不由己、朝不保夕的弱女子,因受人胁迫不得不入宫侍奉,又如何能称得上是怙恶不悛、如何能称得上用心险恶呢?一个从未作过任何为祸邦国恶事的女子,贞伯张口闭口就要将其献祭宗庙,我晋国难道已经如此繁盛富裕,以至于可以毫无顾惜地草菅人命了吗?”
“士师此话何意?我何尝说过要草菅人命?”公孙谷冷笑一声,随即反唇相讥:“我就说嘛!富顺当初为何就能那么顺利,将一个人尽皆知的女囚偷换出来,还能不动声色地送到公宫中去,原来是有帮手的!”
“你!”士蒍显然也被激怒了,但他长久位卑言轻,早已练就了一身忍辱的本领,故而只是须臾之间,他就迅速平定下来,缓缓言道:“贞伯如此言说,便是诬枉诛心了!张口之间就能将脏水泼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可见贞伯也是个栽赃的好手,之前的话又如何取信于人?”
“你就是个泼皮!”公孙谷引祸到士蒍的头上,原本是想让士蒍陷入难以自辩的境地,从而为自己争取主动。可未成想,士蒍却全然不吃这一套,三言两语就将脏水又推了回来,端是怒不可遏:“若非是与她有所勾连,那士师倒是说说,你为何要替她说话?”
“若是替人说话便能混为一党,那卑臣倒也记得,早年贞伯曾替富顺求过情,是否可以认定贞伯与富顺便是一党了呢?”士蒍突然言语犀利、分毫不让,连国君都不免有些惊讶,堂上众人更是哄笑不止。还未等公孙谷有所辩驳,士蒍便又继续追问到:“不久前,贞伯的子弟在曲沃失手杀人,司寇有意要治罪放逐,卑臣也曾替他说过几句好话。如此推算,贞伯与卑臣也算一党,那岂不是与骊姬也有所勾连了?”
“你!胡言乱语!”公孙谷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士蒍责问道:“好!就算你没有勾连,可你又如何证明,她与富顺就不是有意勾连,而是受人胁迫的呢?难道说,她还亲口告诉过你不成?”
“自然没有!而若要证明此时,说来也不算难!”士蒍拱手道:“据卑臣所知,当初骊姬被俘,与她关在一起的,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女童;武库的寺人曾经表明,那个女童正是骊姬的妹妹。可问题是,富顺出亡之后……不,骊姬被偷换出宫之后,此女童就该被同时偷换了出来。但迄今为止,却从未有人再见过她的踪影,难道这不就是证明骊姬受到胁迫最好的证据吗?”
“是啊!”殿中众人纷纷附议:“这女童究竟被藏到哪里去了呢?”
“富氏被毁之时,府中男女纷纷逃窜,也没见有那么大的孩子呀?”
“莫非是被拘在暗室无法逃脱,被活活烧死了?”
“不至于吧?事后公孙豹把那堆废墟翻了个遍,也没看到有什么暗室呀?”
“若真是烧死了,那也太凄惨了!也不知骊姬知道了,会不会怨恨起我晋国来!”
“可不是嘛!本来就有亡国之恨,再添杀妹之仇,这事没好了!”
“也别老往坏处想!也未见得就是关在府里的!”
……
众人议论纷纷,国君却满脸惊愕,心里不住默念道:“寡人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呢?当初她的身份暴露的时候,寡人就该想到了!若是当时就派人搜寻,现在早该有结果了吧?若果真如他们所言……陵苕怕是更要怨恨寡人了!”
转念他又想到:“这士蒍明明早知此事,可为何一直瞒着寡人,难道他知道什么?或许那女童还在人世,又或者是被他救下了,可他又为什么不提呢?是摸不准寡人的喜好,还是另有所图?究竟真相是什么呢?”
“这又能说明什么?”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公孙谷满是不屑地嘲弄道:“说到底,你不是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吗?你怎么就敢断言,这女童是被拘押了,而不是让富顺保护起来了呢?说不定啊,这会儿她早随着富顺逃亡去了,如今正在成周享受着荣华富贵,一心盼着她姐姐去找她呢!”
“贞伯这么说,也太过儿戏了!”士蒍恭敬地回应道:“当初骊姬身处千里之外的骊山,与富顺从无往来。即或是从她被俘开始算起,即或是她能够与富顺朝夕相处,这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假如你就是骊姬,身处于牢笼之中,如何就能在半年之内就能彻底相信一个囚禁你的人呢?就算是富顺巧言蛊惑,你自己身处内宫,无法与外界沟通消息,又如何就敢确信外间的人会保护自己的妹妹呢?”
“富顺或许不成,可他还有一个儿子啊!”公孙谷强说道:“富辰年轻俊才,少不得会有不知廉耻的女子投怀送抱,谁又知道她骊姬就不是这样的人呢?倘若她真有这份心思,别说是半年,半天我觉得都有些长了!”
“贞伯真是有趣!”士蒍不禁笑道:“倘若真是如此,从富氏出亡到现在,少说也有三个月了吧?怎么就不见她去投奔,反而还要回来任人拿捏呢?在卑臣看来,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女童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晋国!”
“确实有理!”
“这必然是受到胁迫的!”
“可问题是,富顺都跑了,她能被藏在哪儿呢?”
众人听了,又纷纷炸开了锅。
“即便如此!”公孙谷大声嘶吼道:“她曾经与富顺勾连,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受人胁迫也好,为了追慕少年自愿也罢,只要作出了祸国祸民的事情,就该受到惩处!”
“贞伯之言有理,士师之言也不无可取之处,就不要在此各说各话、徒作口舌之争了!”国君突然拍案道:“多少年来,我晋国财用不足、民力匮乏,在诸侯面前处处受制不能得到伸展,这样的日子难道还没有过够吗?如今好不容易对外征战获得一些人口,却被人平白扣留起来无法尽其所用,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贞伯若真是有心,不妨就先帮寡人找找,等找到了再来议论吧!至于说献祭的事情,拿一个弱女子的性命来逞能,先君恐怕也是不敢接受的,这种话以后就不必再说了!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