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似
故人如旧
山水之间有相逢
山河与北——中原卷(一)佳期如梦
轻轻的按了伞橑,收了,入了佳木笼绿的旁院,梨花满地,清风微起,恍然间日光有些耀眼。
长廊旁的花园里已经有牡丹骨朵坠坠的撑着,还凝着水珠子,想是府苑里的小厮才洒过水不久,墙边的柳垂着丝,不时穿梭低飞过几只鸣鸟,音色玉啼,婉转悠扬,和着朱红的柱子,朗阁清院。
锦绣的人家,东风里散发着微微的馨香。
素洁的垂裙上淡淡的草绿粉痕,珏丰叹了口气,时光竟过得如此之快,她又是满心欣喜,想着所幸不久便是端午了。便移着轻盈的小步,上了石阶。绕过长廊,纤白柔嫩的玉指,攥着一枚紫红色木钱,浮着同心结,纹理精细,交错着颗颗雕出的红豆,巧夺天工,甚是巧致。
珏丰心里想着晌午在东亭的场景,不觉嘴角浮起了笑意,竟未曾注意刚才路过的西阁屋檐下挂了几个明丽灯笼。那灯笼面上,一色的花样。
芳施想着约姐妹一起去别苑,便早早的收拾了针线,红熙嘟嘟囔囔的说自己累了,得休息会儿,明慧又忙着绣花儿,一个劲儿的打发芳施找珏丰去。芳施叹口气,从明慧房间里出来,恰巧看见珏丰满面春风而又神思漫漫的模样,忙叫住了,她这样叫潘姑姑看见又得训一番话了。
珏丰顾了自己走着,听见有人喊她,急忙攥紧了手中的木钱到袖中,却被芳施眼尖,瞧见了。芳施走近,问珏丰大早上去哪里了,这才归家,却忘了自己要不是没人作陪着怕也早就玩去了。
芳施眼睛打量着她这古怪精灵的五妹,似乎能看透心事一般。珏丰咯咯笑着,打趣儿说还不是去了祝宫殿听经呀!芳施哪里会信,她佯装提起手中的青帕子,在珏丰面前晃了几下,却一边儿去拉珏丰的右手,珏丰急忙把手藏到身后,又后退了几步,却是没有芳施的手机灵,木钱被芳施抢了去,芳施看着便收回帕子,咬嘴笑了,说你个傻丫头,看着成色,可是一般人家没有的,老实给姐姐交代了,到底谁送的。珏丰赶忙去抢,却没有回答,芳施见珏丰无心回答,便把木钱递了回去,便说这几日可不要到处乱跑,端午里头处处是军卫,且过几日,澍稷王府的王子郡主要来,家里一切都仔细着呢,到时别被你贪玩出了岔子。珏丰似乎没心没肺的笑着,跳到芳施旁边,贴着耳朵说了句,那三姐可要开心了,储云公子可要来了呢。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哼着小调儿走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芳施满脸的嗔怒,然而心里隐隐的果真是欢喜,脸也红透了。这才记起自己还要去找红熙,急忙去了。
书房里面,赵管家给温举海说着最近府邸里的诸事,目色恳实,温举海仔细听着,也时不时问两句,赵管家一一回答了,又问了布置西阁兰苑的事,赵管家说这事儿是嘱咐给来福的,他还未过问,温举海便差了赵鉴下去。温举海又有些不放心,毕竟温家小邸比不了澍稷王府,但也得尽心服侍着,免得出了纰漏。
用过了午膳,温举海便叫温矜慎亲自查看查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没有,特意嘱咐了一定不得马虎。温矜慎便携了正巧碰见的二弟矜梧,去了西阁。看着明丽的灯笼,仔细洒扫了焕然一新的内置,温矜梧笑着说,来福办事果真细致入微,怪不得爹爹常常夸奖他伶俐。温矜慎微微颔首,毕竟总是跟着赵管家的,学得一二。来福一早就看见二位少爷行来西阁,早在旁边侯着。二人唤了来福,问了西阁还有什么需要的布当没有,来福说就等着端午那贵人来了。于是二人吃了小茶,又去了兰苑,路过府中的山水,又是春光繁华,温矜梧便心中痒痒,询问大哥要不要到府外溜达溜达。温矜慎环顾着往周的景色,说了句,如果爹爹能够理解就好了。虽然大哥这后语不搭自己的前言,但是温矜梧可是明白大哥的心意,阖家上下,除了温老爷,谁不知呢。往日里宗族中兄弟姐妹出游,有心上人的必定是带着自己的心上人的,但是大哥这,有了心上人,却不能带在身边,他心中着实可怜了大哥一把。
不一会儿,恰巧碰见刘姑姑带着玩耍的七妹嘉仪。
嘉仪还是贪玩的年纪,总是爱和姐姐哥哥们闹,这又看到往日里最是温和的大哥,便缠着大哥二哥一起带了去,温矜慎便嘱咐了刘姑姑携了婢子们回去。
二人携着小妹,一路上银铃笑声。兰苑已是花开的锦绣,园中粉蝶金蜂,闹着春意盎然,来福心细,房间里都备了姑娘家喜爱的物品。嘉仪指着屏风上的仕女,说真是好看,温矜慎捏了捏七妹的脸蛋,说怎会有我们嘉仪好看呢,于是嘉仪便哧哧的笑着,沉浸在兄长的疼爱里。
温矜梧说,大哥你看看,到底是一母同生,我们嘉仪倩粉清意,笑起来可真是像极了珏丰,将来怕是比珏丰还要调皮。说着又作势要捏嘉仪的脸蛋儿,却被嘉仪藏到了大哥身后,嘉仪说,我怎比得上五姐姐,五姐姐都有心上人儿了呢。
嘉仪小孩子,无心将听了芳施的话说了出来。温矜慎诧异,忙问哪里听来的话,嘉仪说她可不知道,又冲温矜梧吐舌头,兄妹俩便在屋里跑闹起来。温矜慎心里惊奇,珏丰虽然机灵,但有心事也未必瞒着他,又觉得此话是嘉仪说的,童言无忌,没甚么心思藏着,怕是真的,心里不觉担忧。前几月里爹爹与澍稷王书信,已将珏丰许了王府的二王子。爹爹无奈,又将此事说与了自己,言语之中尽是对珏丰的歉疚。传言那二王子一表人才,而且给他爹说曾经见过珏丰,一个劲闹着要澍稷王同意这门婚事,澍稷王又是疼爱此子,便发了书涵与温举海确立了此事。
温举海也是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孩子们的脾性,珏丰是个机灵鬼,事事有着自己的主意,况且她又是在民风开放的漠北生活过不短的时间,这事她未必同意。但是澍稷王的口吻,并不是商量。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富族,怎么能违拗皇族王爷的心意。
温矜梧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心思,他看着这男女情爱就是麻烦,他院里的小厮为了别的院里的姑娘婢子整日里无精打采,蔫了吧唧,他都看着着急,爱着谁了,就去问问人家是不是也暗慕自己,瞻前顾后的,那姑娘迟早得成别人的。温矜慎看着二弟童心未泯的被嘉仪追着跑来跑去的模样,叹了口气,叫住了两人,回去了。
珏丰趁着婢女出去,就从箱箧里翻了荷包出来,小心翼翼的把腰间带子下的木钱装了进去,又把荷包放回去,拿些布线遮住了。
她想着到了端午,那几日,家里必定欢闹,大家到时都忙着照顾王府里来的人,谁还会管她去了哪里,到时候,她就以身体抱恙为由去东亭。想到东亭,珏丰便情不自禁的笑了。她撑着腮,想起潘姑姑教习的话来,女儿家,最在乎寻一个好夫家了,转眼又是惆怅,这样的喜悦竟不能给家里人说,连贴心的姐妹也不能。她脸悄悄的红了,也不知红熙盯着她看了半天了。
听到红熙的笑声,珏丰方才装模作样的把绣花拿出来,描案勾线,又不自觉的整了整衣服,坐正了身子。红熙推了一下珏丰,也和芳施一样,问早上去了哪里。红熙日日与珏丰为伴,怕也猜的了大概,只是没有说明了。珏丰倒是并不说,姜子武说,待到七夕前后,便要提亲,那时再说给姐妹,也不迟,免得有了变故,倒让别的姑娘觉得她心急于此,笑话她。于是珏丰故作高深,说,红熙你个死丫头,女工属你做的最难看了,还敢胡思乱想,可别怪我告诉潘姑姑去,前日里你还央求明慧给你绣些花鸟充门面呢。红熙果真怕了,便没好趣的坐着,早上跟着芳施又是学做糕茶又是学做针线,把她累的,不过一会儿便有了困意,轻轻的伏身睡着了。珏丰看了一眼红熙,就悄悄儿起身,给红熙拉了纱被,又明慧和嘉仪在门外嚷着去祝宫殿看看那一群新来的尼姑,便和着出去转达了。
那园中风景,可是迷人,不过,安静少人的祝宫殿更是迷人。打幼时从玉邸里来,见到还有这芳温晴华的人间地方,便觉得以前时光真真儿无趣,在玉邸里不曾见过的,似乎这里全都见过了。殿外头响着钟音,似乎是几个月前的光景,嘉仪记得上次纳福的时候,也是这般相似的景,只不过那时娘亲在她旁边。
嘉仪扯着珏丰的衣袖,问早上可曾见娘亲了,嘉仪记着珏丰早上是去了祝宫殿祈福了,那必是见过娘亲了。已是几月未见,嘉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虽然宁姨娘也陪她说话儿,教她绣花儿,但总觉着心里不太亲近。看着嘉仪的瞳瞳笑容,珏丰和明慧对目,明慧捧着嘉仪的小脸儿,说当然见过啦,娘亲可想我们的嘉仪了,还嘱咐我们给嘉仪好好温习功课了,嘉仪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独自去了珏丰和明慧面前追逐蝴蝶玩,她哪里懂人间情事儿。
明慧询问着珏丰,等会儿能不能带嘉仪去见娘亲,珏丰摇头,珏丰想起了戍凉王,对娘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想起了父亲的面容,心里滋味杂陈,虽说芳施灵如等人觉着不能理解,而且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但或许是一同经历了那段路,所以珏丰心里是赞同的。娘亲识得了爹爹的心意,也是必然的,且在玉邸里,戍凉王那般照顾,其他姐妹不与她和明慧一样,不知其中娘亲经历的苦楚,她和明慧可都是瞧在眼里,不必说身体苦痛,单是人间的冷暖之苦,怕都说不过来。明慧似乎懂得了珏丰心里所想的一般,拉了珏丰的手,去跟着嘉仪了。
不多时,几人便到了祝宫殿,果真是清净修心的地方,好在三个姑娘都着了淡色清素的衣裳。去了偏殿,各处寻着三哥不见,便去了后园,正见几个尼姑翻着湿土,其中还有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面容丰腴,文静不言,大概是和那陆家的小少爷一样,送到佛门清净地,来避尘世积灾。见来了客人,为首的着青的老尼便认得是山下温府的小姐,便请入了侧庵喝茶,明慧仔细看了那院里的景色,并没有艳丽的花,只有几丛萱草和着片片墨绿的山榆,却极是干净,心中不禁慨然,真是一处一处的山水一处一处的人,记得幼时和珏丰在玉邸里,那里也安置了一处尼姑庵,却是被几个心思贼恶的强盗搅了清净,尼子们大都四散,逃了命去。
嘉仪不肯静静品茶,说是要找三哥玩去,明慧便给老尼说了来意,老尼便引了去找温矜煦,说是三公子正巧刚从扶吕阁出来打院里过去。记得明慧说过,自打到这处宅子,众人中也唯有三弟是素心的,与世无争,也全然没有公子哥儿的做派,觉着亲切,或许是受过疾苦,都懂得护着温暖,明慧总是喜欢与温矜煦说话。
温矜煦的生母林氏,原是跟随着潘姑姑的绣花丫头,后来温举海收到了房中。但林氏去世的早。富贵人家的孩子,更何况没了娘亲,他便懂事的早。每年逢春,便住到祝宫殿来,为母亲诵经为温家祈福,与府中其他少爷小姐也来往的少,况且不是一母同胞,自小到大,除了二哥偶尔硬拉着他去转转,别的少爷小姐也是碍着心思说话,明慧和珏丰并不是自小就在这个府里头,又或是在粗犷的漠北呆久了,心思也全纯然,不为他的母亲的缘故,冷落看轻他,所以温矜煦也对明慧和珏丰十分亲近。
温矜煦着了尘色的比丘衣,面色淡静,目光泰然,颇有绝然尘世的气风。
见了三个妹妹,不免欣喜。一番寒暄问暖,时间已过了大半。天色不早,便取了扶宫阁的师父送的几块清玉,给了妹妹。嘉仪开心极了。
日色渐渐薄了,院子里清冷的暮气便弥漫了上来,殿里的女尼早备了素食茶饭,众人便用过了。嘉仪说要在山上住一晚,看看明早的山阳初升,温矜煦也就打发了小和尚去了山下给爹爹传了消息。
虫鸣声聒噪了起来,响在山野,远处并看不清楚的灯火,似乎花朵一般,点缀在暮色里。殿下的和尚与后庵堂的尼姑在肃穆里诵起了佛经,温矜煦在青灯下抄着经书,他们眉宇之间,全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