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气东升
这口古井大概有几百年的历史,具体多少年,村里九十多旬的老人也说不清道不明。村民们打一出生,就喝这口井里的水,谁也不曾提起古井的年岁,也不曾知道它经历的岁月。它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伫立在那、守护在那。
它在村头正东方向,牌楼的左侧(如今牌楼早已不见,不知哪个不知趣的先把它当作菜园的篱笆,后觉得碍事占地,干脆把它夷为平地,甚是令人气愤。)离着大概四五米远,它是李氏宗族的第一口水井。
小时候,它是全村的中心,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到这口古井里打水,挑水,喝这口古井里的水。幸好村子不大,人数不多。三户人家繁衍至今四十多户人家,几百号人。
村子里住着三种姓氏: 李氏、翁氏和雷氏。后来翁氏和雷氏各打了一口井,但水质比起李氏的这口井差多了。全村喝水还是到这村头的古井里担水喝。另两口井仅洗洗衣物和清洗其他物件。
古井里的水一年四季清澈甘甜。一大早,村中妇女迎着晨露挑着水桶、拎着吊桶晃荡晃荡去古井旁打水,用古井水淘洗大米,洗刷锅碗瓢盆,等着它煮早饭。离古井不到十米处的西面,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一棵有550多岁,另一棵450多岁。前几年,政府部门派人估测村中古树的年岁,还在每棵树上挂了铭牌,我们才获悉它们的年龄。两棵银杏树相距不到10米。一公一母,相差百年。公的只开花不见果子,母的花繁子盛。村里人戏称母子树。我却觉得兴许是夫妻树,百年修得同船渡,它们彼此之间相互守望。每每金秋时节,全村孩子都会窜到母银杏树底下拾银杏果,然后剥掉皮,再用石子将壳敲开,拿出果肉用竹枝一个个串起来,最后放进稻谷壳燃烧的火堆里烤,烤熟了的银杏果又香又美。
母子银杏树旁边还有一棵550多岁的古老香樟树,那树荫下是大人们打谷的场所;也是我们儿时追逐打闹的游乐场;更是老人们纳凉闲谈家长里短的聚集地。三棵古树形成一个铁三角,结结实实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我猜古井的年岁或许跟银杏树、香樟树相仿吧!涓涓不断的井水,又或许跟它们有关吧。
夏天天气炎热,恰逢农忙季节,古井旁边从来不缺“竹桶”——村民自制的一种用竹节制作而成的天然打水神器。每户人家都会带一个热水瓶,用竹桶打古井里的水,再装进热水瓶里带到田间地头。喝完了就再回古井边打水再装水。在夏季,尤其是农忙的夏季,古井旁总见络绎不绝的打水人。井水好甜,入舌、入胃、入心,那一抹清泉在艰苦岁月中抚去村民的燥热和疲惫。往往也能解过路人的口渴之急。
古井旁还有一片葱郁的竹林,清凉的井水,估计还跟竹林有关吧。
每年秋夏之际,村里会组织身强体壮的小伙子砍掉一些密集的成熟竹子,再分给各家各户,村民们就会用分到的竹子请人到古井旁的大樟树下编织竹椅、竹席、竹床、竹篓......等竹制品。中午或傍晚十分,劳作之余,大人们就会搬竹椅或竹床到古井旁的古樟、银杏树底下纳凉、闲聊。
古井的水不仅滋养了这方村民,更是为全村争了荣耀,立了战功。
有一年闹干旱,干了半年之久。隔壁村所有的河流和井都干涸,没有水喝。听说我们村井水还是充足,齐刷刷担着水桶一起奔到我们村来挑水。担吧,挑吧,古井乐此不疲地贡献自己的力量,拼尽全力向上喷涌,喷涌。村民们担心古井因此枯竭,村长忙站出来制止灾民,让古井歇息。组织他们去一口池塘担水。
古井东边不到100米有五口池塘,口口相连。最西头的一口池塘旁边长着一棵高大而古老的榆钱树,就在榆钱树底下,有一方清泉,泉水咕咚咕咚从树底下涌出,终年不息,水质也非常清甜。加上与其他四口池塘相通,池水常年满溢。池水既能灌溉田地,又是孩童们练习游泳的天然场所,也是妇人们清洗衣服的佳处。村长向拥挤的灾民指明方向,他们像那口池塘跑去,才缓解了古井的压力。但还有外村人半夜偷偷去古井里打水。
据舅姥爷回忆说,正是因为我们村的这口古井,他方将妹妹许配给了我那贪玩任性的爷爷,他说水生财,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妹妹嫁过去,定衣食无忧。
想不到古井还牵了红线,做了红娘。
嫁到我们村的何止是奶奶,村中的媳妇都是听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到我们村。而他们也就觉得我们村山好,水好,小伙子也长得帅气。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确是,帅气的是男孩子,可姑娘们哪一个不也出落得漂漂亮亮,大大方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村中儿女也有不少暗许姻缘,那多半是父母不舍女儿远嫁,遂就与雷姓、翁姓联姻,以此牵绊。
离古井百米远,有一片树林,记得有松树、茶树、梧桐树、板栗树、柿子树等等各种各样的树,有些还说不出名字。(很大一部分已被部分无知的村民砍伐,盖了牛舍或猪舍。虽不准养猪了,但猪舍也还在。)两排枫树将树林间隔,形成一条小径,小时候,我经常顺着小径上学、回家。
老人们说,有枫树的地方就出人才。我们村的枫树一排排。
村里早先出过很多状元,秀才,很多男孩子当了兵,当了官,到外地赴任安家;近几年走出去很多研究生,落户上海,深圳,天南地北。我想,这不仅仅跟枫树有关,或多或少跟古井也有剪不断的缘故吧。
后来,村民们有钱了,都盖新楼房,村前头是一望无际的水田,要盖房只能后移,顺着村中心小路(如今是水泥路)向上两侧建房,正好一条渠道拦腰将村子一分为二。渠道东边是老村落,依然以古井水为主;渠道西边是新村落,为了解决渠道西边的村民用水问题,就在渠道附近,三岔路口又重挖了一口井。
一个村就有了四口大水井。长大后的我,也跟随父母住进了村西头的新房,喝了新井里的水。却怎么也喝不出古井水的味道。
近几年,家家户户又都各自挖了水井,装上了自来水,古井就更寂寞了。
我想它定不会寂寞的,它会一直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村民。
我又想,那些被它滋养过的人们也一定不会忘记,那一口带来清冽的泉水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