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他睁开眼睛。穿着校服的妻子站在教室中间,周围空空荡荡。妻子的脸上没有堆砌日后形影不离的繁杂装饰,口红,眼线,美瞳,粉底。他呆看着这张模糊在自己记忆里的自然的脸。扑哧一声,年轻的妻子笑了,如同有人咬上了一口成熟多汁的梨子,清甜的笑容晕开在教室里。
“我们出去吹吹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两人上学的时候,经常在课间出去吹吹风,可以暂时避开教室和同学们,就像两只蜜蜂飞出轰隆轰隆的蜂巢,落在向阳山坡的一朵小花里。站在走廊里,妻子抬头看着他,微弱的风拂动妻子嘴边的一股头发。他轻轻吻向妻子的嘴唇,无言里,他们聊了许多话。“有点冷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妻子柔软的嘴唇。“让你不多穿点,我揍你哦。我们回去吧,快上课了。”看着妻子的薄唇一张一合,他笑了一下。
牵起妻子的手,两人拐出走廊。刚刚拐出走廊,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吓得赶紧放开了手。看到两人的教导主任瞪起镜片下的眼睛,忽然变了模样,一个严重烧伤的恐怖的脸出现。他觉得这张脸狰狞恐怖又很熟悉。牵起妻子的手,他扭头就跑。不时回头,妻子吓得眼圈泛红。恐怖的那人追了几步没有再追,而是把手掏进怀里。那人在怀里掏出一把枪。他赶紧把妻子推向一旁,张开双臂,用胸膛挡住举起的枪口。轰的一声,他被击中,枪口冒起火焰。
“啊。”他猛地醒来,他只是做了一场梦。那个烧伤的男人,是儿时他梦里的常客。起身,他真的觉得胸口有些闷痛,看了一眼胸口无碍,爬了起来。两人的早饭很简单,两碗煮糟了的面条里分别飘着几根菠菜和一个鸡蛋。他三口两口喝完了自己的面,看着妻子睡肿的眼睛和一头乱发,他没有讲出自己为妻子挡枪的故事。
开车送妻子去上班的路上,太阳还没有升起。整座城市都像一幅剪影,映在眼睛里只有灰暗的轮廓。他只好沉默地开车,等待空调让车里暖和起来。日光散进灰蒙蒙的天,把地平线染成浓烈的橙色。借着这股橙色,他看向一直在化妆的妻子。
“我好看吗?”妻子抿了抿嘴唇,也看向他。
“好看,好看。”其实他一直觉得妻子不适合化妆,肉肉的脸和大大的眼睛很是可爱,笑起来甜丝丝的,但擦些粉上去就觉得怪。
“我早上梦见自己给你挡了一枪……”他没有提到自己胸口的隐痛,因此觉得自己有些故作轻松的伟大。带着期待,他看着妻子的眼睛。
“烧伤的人?你经常梦到吗?怎么没讲过?”妻子化完了自己的妆,抬头看向他。
“嗯,我小时候经常梦到,大了就没梦到过了。”他扭开了妻子的目光,又看向天底那大片浓烈的橙色。和妻子吻别后,他点了支烟,独自开车前往自己的公司。路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看了几眼车内后视镜里的自己。
好像每天都是这样,老板没有来到,他已经在工位上做报表了。开完晨会,他躲进茶水间刷了一会手机,又去厕所抽了一支烟。很快,上午就过去了。走在去吃饭的路上,冬日里那种明亮但不暖和的光打在身上,掠过脖子的风有些凉。他试图回忆上午的时间是怎样过去的,每天中午他都会这样回忆,就像每天都会去茶水间喝上一大杯的白开水。
午睡醒来后,他想起了早上的那个梦境,觉得胸口有些闷痛。掀开衣服,胸口上有淡淡的红痕。他有些奇怪,准备给妻子发个微信。打开手机,看到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晚上在家怎么做饭时,他又放下了手机。去卫生间洗洗脸,压乱的头发,水肿的眼睛和额头上午睡的压痕,让他突然有些厌恶自己的这张脸。
踌躇了整个下午,他还是没有给妻子发上一条微信。不过下班后的他,心情颇好,绕了一条街去了一家蛋糕店。妻子最爱吃抹茶味的小蛋糕,但抹茶味的那款已经买光了。“你怎么才来啊?”妻子坐上车抱怨道。
“我去给你买蛋糕了。”他看向妻子娇嗔的脸,递给了她那份印着小熊的可爱袋子。满含爱意期待着妻子大口吃完蛋糕后甜丝丝的笑。
“巧克力的蛋糕吗?我最近减肥,先不吃了。”妻子打开袋子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下。
“额,你又减肥。”车外已经天黑了,夜幕下,霓虹闪烁的马路上满是车流。“嗯,减肥。”妻子低下头,手机屏幕亮起。他们的车渐渐驶离市区,各色霓虹灯变成了昏黄的路灯。延绵不断的车流消失,公路变得空旷,只剩下自己这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