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1岁,离家去外面上学。外面,是离我那个小山村30多里的县城。
在村里读书时,乡邻们进城买东西或者去看病,会换上新衣服。路上遇到熟人,会高声吆喝着,走,进城去!
这个时候,我通常是,满身泥土,脖子上挂着用蓝布做的书包,嘴里塞着刚从山上偷来的青杏,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去赶进城的公交车。
在县城小学读书,我们被叫做“插班生”,也叫“寄宿生”。班里有20多个乡村来的的学生寄宿。学校没有宿舍,我们就睡在教室里。晚上,把桌子对在一起,睡在上面。早上,把铺盖一卷,放在教室后面。
10多岁的孩子,经常哭,想家。我也是,一个人站在教学楼的高处,往远方看,希望能看到家里的山。可是,看到的除了一排排高低不平的楼房,就剩下天空了。后来,才明白,30多里地,哪里看的到呢?而我的小山村也根本不在那个方向。
那个时候,异乡于我,是充满诱惑的县城——我曾经渴望去的地方。去了,却开始了我此生最初的思乡。
那个时候,故乡于我,是山里酸涩的野果和野兔、蚂蚱、河蟹、小虾,是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是快乐无忧的童年。
2.
20岁,去成都上大学。离家千里遥遥。由于自以为是的原因,也许是远离旧日情事吧!执意远走,以求心安。
坐在西去的火车上,看着窗外的山绵起伏,暮云苍苍,缭绕矗立的峰头。心里竟升腾起一丝悲壮。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四年来,回家了两三次。在学校里和家人打电话的次数也不算多。一个月打两三次。月底打电话说,爸,钱快花完了。月初回电话说,妈,钱收到了。
很少问及家里的人和事。只是,每次寒假或暑假回家,会看到新嫁过来的媳妇,新出生的小孩。妈妈会在做家务的间隙感叹,“哎!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个啥啊!西头你李大伯,多好的人啊,晌午头去玉米地里打药,热着了,回来人就不行了!”
在外面游荡了几年,觉得故乡离自己越来越远。大山被挖了,小河被填了。晚上八点多,村里就一片漆黑。年轻人都在逃离。村里的泥土路变成了柏油路,通了自来水,瓦房变了楼房。
然而我却,如窒息一般清晰地感觉到故乡在渐渐老去。
3.
家里人,在外边做点小生意,租住的独家小院。邻院住着一对年轻夫妇,跟我年龄差不多。
小姐姐是个漂亮的新疆姑娘,人很友善。院里的甜杏熟了,摘下来,挨着门分给各家。
那小哥一看就个是个狠角色,胳膊上还有刀伤。我问她,怎么认识的。她说,他们在新疆做生意认识的。他喜欢打架,但对我很好,从来不惹我生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满眼爱意地瞅了瞅,光着脊梁,满头大汗,在院里修电动车的小哥。这么远,你会不会想家呢?我又问。
不想哒!我爸妈身体都很好呢!而且对他也很满意。我父母身体健康,我丈夫对我很好,我怎么会想家呢?
此心安处是吾乡。毕业后,多数时间都是在异乡漂泊。父母年事渐高,而自己依旧是挣扎着勉强维持生活。漫无目的的忙忙碌碌,夜梦醒来,常觉故乡逐渐遥远,而异乡又不知在何处。
离开故乡,就是把自己放飞,放得高高远远的。经受雨雪风霜,然后把故乡俯望。一头是游子的遥想,一头是坚实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