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红叶落何处

从广州回来连续三晚的应酬,着实心生疲惫,还好今晚以水代酒早早归来,但夜雨潇潇,秋意渐浓。透过路灯随手捡起几朵被风雨打落的鸡蛋花,让我不禁又想起广州银河公墓拾起的那几朵。

前几日到广州出差,开车路过天河区,忽然想起银河公墓就在此地,且中国近现代女作家萧红长眠于此,随即处理工作后,和朋友过去凭吊。进入陵园,从景区中轴甬道拾级北上,穿过平台,映入眼帘的是整排的方塔形墓碑和高高的苍松翠柏,环境静谧清幽。我们在位于西区第二排的中间找到萧红的墓碑。墓碑上方镶嵌着萧红半身白瓷像,下面刻着红色大字:女作家萧红同志之墓。还有三行小字:一九一一年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一九四二年卒于香港原葬香港浅水湾、一九五七年八月十五日迁骨灰安葬于银河公墓。我和朋友将带来的一支弗朗花和一支白菊花放到墓碑的中间,又将我在台阶下拾起的几朵红红的鸡蛋花放到带水的花盆中,希望它能多留几日红。墓前左侧还矗立着一束菊花,黄的、白的,看上去花朵还新鲜艳丽,断定是一个来过不久的拜访者,心生好奇——你是谁?从哪里来?和我一样千里迢迢吗?为什么来看她?是否也喜欢她的作品?

萧红1911年出生在黑龙江呼兰河畔,旧中国的苦难,原生家庭的缺失和情感生活的曲折,让她颠沛流离,饱尝人间疾苦。可她的文笔始终饱含深情,气贯长虹。她的作品以真实、直接、生动的语言风格著称,充满了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批评,并以犀利的笔触揭示封建社会的黑暗和压迫,呼唤人们的觉醒和反抗。

她的代表作《生死场》是一部中篇小说,通过描写王婆、月英、金枝等农村妇女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下悲惨的婚姻生活和家庭境遇,反应出20世纪30年代穷苦农民在时代车轮碾压下的愚昧与无助,他们像动物一样稀里糊涂的生,乱七八糟的死。直到“王道”的旗子来了!带着尘烟和骚闹而来。他们在受尽国破家亡的疼楚后,开始渐渐苏醒民族意识和反抗情绪。李青山聚集村民商量抗日,大家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共同盟誓,要报亡国之恨。赵三也重振骨气,但总不明白他在中国人中是站在怎样的阶级,革命军和土匪之间不知真辨。金枝为了躲避日本人,一人独自打扮如乞丐般去哈尔滨寻求生路。再次回乡,交给母亲一元票子后,母亲为心切她好像责备般,催促她明日赶路回城,金枝鼻子作出哼声:“从前恨男人,现在恨小日本。”通篇读后沉重,长呼一口。鲁迅先生为该书作序,给予了高度的赞誉。他说:“萧红对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死的挣扎,描写的力透纸背且以女性作家独有的细致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不少明丽和鲜艳”。《生死场》是萧红在文坛的奠基之作,原名为《卖场》,标题亦是胡风先生为其修改。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绝笔杰作,带有自传性质的经典小说。

呼兰河是是哈尔滨的一个边陲小城,它不怎么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住在这里的人民纯朴并也愚昧,可恶却也无辜。东二街的大泥坑,每年都闷死过狗,闷死过猫,鸡和鸭也常常死在这个泥坑里,一年之中不知抬车抬马多少次。农业校长的儿子也失足掉到泥坑中,幸亏卖豆腐的给救上来,结果众人纷议,说是校长冲了龙王爷,因果报应。因为泥坑,多少瘟猪肉顺其变成“闷猪”肉,也就自欺欺人了。泥坑是村民说长道短,得以消遣之处,因为又是谁家的鸡、鸭,谁家的狗,谁家的马掉进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说把泥坑填起来不就好了吗。因为他们已经见怪不怪,逆来的可以顺受了。在这里,穷人不相互怜惜,女人不相互怜爱。胡家12岁的小团圆媳妇,因落落大方有别于传统团圆媳妇的羞涩,婆婆不堪众人纷议,毒打媳妇至精神恍惚,而称中邪“出马”,最后出重金“跳神”,活活折磨致死。因为有娘的,她不能打。自己的儿子舍不得打。打猫,她怕把猫打丢了。打狗,她怕把狗打跑了。打猪,怕猪掉了斤两。打鸡,怕鸡不下蛋。唯独打这个小团圆媳妇是一点毛病没有,她又不能跑掉,也不能丢掉,只没有想到可以死掉。但书中也有冯歪嘴子那样积极向上的人生,突破世俗和王大姑娘自由恋爱,并生两子,但王大姑娘产后早逝。东家西舍都等着他非完不可,可冯歪嘴子不知道人们都用绝望的眼光来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怎样的艰难境地,只要看见他的两个孩子,反而镇定,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且要长的牢牢的。书的尾声第一句是:“呼兰河这个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祖父是萧红童年最温暖的陪伴,后花园是她最快乐的天堂。虽然父亲的冷淡,母亲的恶言恶色,但是她觉得有祖父在就够了。还有她的后花园,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朵花也不开,一个黄瓜也不结,也没有人问它。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都是自由的。祖父和后花园在萧红的多篇作品中被提及,因为那是她人生中最温暖的记忆。《呼兰河传》是矛盾先生作序,他说:“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副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有讽刺,也有幽默。”

黑土地成长起来的萧红,她踏上文坛与其成就,离不开泰斗级人物的指点和提携。不过,萧红本就是一片广袤而葳蕤的原野,只需那么一丝阳光,一滴晨露,一缕清风,就可以把它滋养,孕育满腹的芬芳。她被鲁迅评为“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可惜命运多舛。

萧红在情感上倔强又独立,独立到不顾一切,突破封建束缚,摆脱家庭,为自己的爱情做主。“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选择怎么爱怎么活,这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在情感的路上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爱慕她的人很多,不幸的是每一段都遍体鳞伤,不得始终。萧军、端木蕻良和骆宾基,这几个与萧红的情感生活紧密相连的男人,在萧红故去后,彼此责备嗔怪。端木蕻良在晚年时因好友提及萧红而疼哭失声,风烛残年之际写作《曹雪芹》,也许与萧红的那句遗言不无关系:“我将与蓝天碧水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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