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美国记者斯诺访问鲁迅。 当她问及当时中国最优秀的左翼作家有哪些时,鲁迅列举了茅盾、丁玲、张天翼、田军(萧军)等人,又说:“田军的妻子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有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而且她接替丁玲的时间,要比丁玲接替冰心的时间早得多。
萧红,中国近现代著名女作家,与吕碧城、石评梅、张爱玲被称为 “民国四大才女”,是文坛上“30年代的文学洛神”,是鲁迅眼里“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萧红在信中却说自己的人生是痛苦的人生,服毒的人生。她曾自嘲:“当我死后,或许我的作品无人去看,但我的绯闻将永远流传。
萧红两次都是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跟另外一个男子结婚。他跟萧军结婚时,怀着前夫汪恩甲的孩子,生产之后毫无留恋的将孩子送人了;她与萧军爱恨纠缠多年后,怀着孩子却与萧军分手,接受端木蕻良并结婚,并对外称第二个孩已经死去。
萧红本姓张,名廼莹,萧红是后来发表小说《生死场》时所取的笔名,这也似乎预示了她生命的悲艳,生与死,都是不同意味的挣扎。
若是想将她整个人生故事看透,自是要细从根里追寻。
一、 呼兰童年
祖母不疼
故事开始在呼兰,一个最北部的小城,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东北约三十里,松花江支流呼兰河流经小城,因此得名。没人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竟生长出了一个惊世女子——萧红。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被人怀念着。
1911年6月1日,农历端午。这一日,张家大院正房东侧的外间,姜玉兰为张廷举诞下一个女婴。这是张姜夫妇第一个孩子。孩子出生,本来是一件大喜之事,但旧人迷信,说端午是屈原祭日。出生于祭日是最不吉利的事。因此,端午节在生辰当中,被定义为“恶月恶日”。
那时候坊间流传一句话,说恶月恶日出生的人,“男杀父,女杀母”。刚刚出生的女婴,就被滚烫的世俗流言缠身。
家庭 “重男轻女”的思想更是萧红童年阴影的根基。当年,正是因为祖母范氏未能为张维祯一脉绵延子嗣,才将父亲张廷举过继入门,因此孕中的姜玉兰被全家寄予厚望,都盼着她腹中是个男婴。
所以,萧红出生,虽是喜事,但对家中长者而言,欢喜之心也确实有限。包括她的父母在内,尤其是祖母范氏最是不悦,祖母甚至曾用线针扎过她的手指。萧红后来回忆说,“我这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也许,萧红如果是男孩,她的祖母也许会更重视她,更爱她一些吧。
双亲不亲
“母亲并不十分爱我,但也总算是母亲。” 如此酸苦的话语,自是伤心到了痛处。
她在《家族以外的人》里写过母亲打她的段落。说因为她偷偷拿了厨房的馒头,只有三个,便被母亲打。她爬上树躲着,母亲还追赶过来用“火叉子”戳她,划破了她的胳膊。
在回忆起和垂危的母亲诀别的时刻时,她是怀着深情的。那时,她垂下头,从衣袋里取出母亲为她买的小洋刀,泪花闪烁:“小洋刀丢了就从此没有了吧?”心底里,她是如此地渴望着爱。
对于自己的父亲,萧红多是硬冷的印象。她这样记叙:“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柔软的女儿心,定是无奈至极才会说出这样心冷的话。
张廷举是呼兰县教育局长。在外,他是一个谦和的君子、绅士。然而,对于萧红来说,他俨然是一个魔鬼。这个她呼唤做父亲的人,非但从未给过她半分温暖的爱,反而为她悲凉的人生注入了痛心的冰凉。
九岁时,母亲姜玉兰在萧红病故。母亲病故后,同年12月,父亲张廷举续娶梁亚兰。她与继母的关系,用萧红的话说,是“生人”。人是何其复杂,有时候,疏淡和伤害是极其缓慢和隐蔽的。
“这个母亲很客气,不打我,就是骂,也是指着桌子椅子来骂我。客气是越客气了,但是冷淡了,疏远了,生人一样。”
唯有祖父
萧红6岁时,祖母范氏过世,萧红心疼祖父,怕祖父孤单,吵嚷着要搬进祖父的屋里住。也是在那时候,祖父开始教萧红识字读书。在祖父的启蒙下,10岁的萧红,进入龙王庙小学读书。
那位慈祥善良的祖父影响了她的一生,关于她对祖父的回忆,是萧红日后所能得到的片刻陶醉的主要源泉。
她在《永远的憧憬与追求》里说:“二十岁那年,我就逃出了父亲的家庭,直到现在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之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着这‘温暖’和‘爱’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不结果实的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呼兰河传》
多么充满灵性的女子,等待她的却是悲伤的宿命。
她在《永远的憧憬与追求》里说:“二十岁那年,我就逃出了父亲的家庭,直到现在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之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着这‘温暖’和‘爱’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二、“偏僻“成长
1926年秋,15岁的萧红小学毕业。虽已是五四革新后的新世界了,但萧红想要继续读书的想法,遭到父亲张廷举的严厉拒绝。张家的条件是不差的,念书的费用对张家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继母此时正怀着她与张廷举的第二个孩子,想让萧红在家分担些家务事。父亲认为学校风气不好,想让萧红早点嫁人。
她心心念念着的就只是读书这一桩事。书与文字令她得知了这世上无穷无尽不为人知的美。单凭这一点,她便不能放弃。她试图起来反抗父亲的专制,结果被父亲一个巴掌撂倒在地。那一掌,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在她的心里也划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升学风波后,萧红开始生病,她真实地眼见自己的弱小,和无法掌控人生的痛苦。唯有祖父,为她周旋于家族之中,企图说服张廷举让萧红远行读书。但祖父人已年迈,说话分量大不如前。到了正月,新学年即将开始,她在绝望中再一次反抗,她果决地告诉父亲,如果不同意上学,她就去做修女。自毁后生来与父亲对峙。
父亲最在意自己的脸面,这样的决定,对于作为教育界名流的父亲来说,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上流社会就是这样,他们在世人面前浮华的掠影,远比什么都重要。掏空金钱,掏空人性,也要把面子休整的光鲜亮丽。萧红要撕破这张华丽的面具,父亲自然不许,上学的事情也就依了她。萧红终于在1927年的秋天来到了她渴望已久的哈尔滨,进入了“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就读于初中部。
萧红的绘画和文科课都很好。平日里她沉默内敛,很少说笑,只有沉浸在绘画和文科时,才能见到她的光采和神韵。她迷恋大自然一切原始、朴素又深情款款的生命。她常常去东特女一中后面的公园写生,一只鸟或是一朵花都令她心旷神怡。
在学校的三年时光里,萧红读遍了所有新文艺的书籍。在校不久,萧红便以“悄吟”的笔名在校刊上发表小诗。萧红的作文及诗歌、散文常常会刊登在学校的壁报中,成为同学们学习的范文。
一个真正作家的养成是需要时间的。此时的萧红,已经悄悄地走到了文学的边沿。从吟咏只言片语,到建设一片独有的精神世界,是一番曲折的路。
“悄吟”,在她心中自有寓意,萧红的解释为:悄悄吟咏。这样一个笔名,正如她的性格一样,悄然沉默,却在沉默中生长出倔强而坚强的力量,控诉悲苦,追求自由,在沉默中生出最强大而坚韧的力量。
1929年6月,刚过完80岁大寿的祖父过世。祖父的过世让萧红的世界几乎崩塌。
在祖父这件事上,她是真正几乎断了生的念头一般的绝望。祖父死了,这世上,之于萧红,还剩下什么呢?
十年前,她死了母亲,十年后祖父也死了。当祖父离世,萧红开始了与父亲漫长的抗争。她渐渐发觉,人是残酷的东西,人生是苦寒旅程。
“我懂得的尽是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人群中没有我的祖父,所以我哭着,整个祖父死的时候我哭着……”
三、萧红和她的男人们
01
祖父去世那一年,18岁的萧红被父亲暗中许配给呼兰游击帮统汪廷兰的次子汪恩甲。对于未婚夫汪恩甲,她的了解并不多,父亲却要狠狠地将她与这人粘连在一起。
萧红刚上初中时,汪恩甲经常到宿舍里找萧红,汪恩甲强硬的像个土匪,这种纠缠使萧红烦透了。同学们都传说汪恩甲是花花公子。得知他吸食鸦片的情形后,萧红心里又多了几分恐惧。她不知道一个被鸦片吞噬灵魂的人,会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举动。
然而父亲是不管这些的,为了迫使萧红顺从接受,父亲联合起汪家人,甚至取消了萧红在女中的学籍。萧红被逼的没有退路,她心里一定想起了子君的宣言:“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所以,她逃了。
七月,萧红来到北平。
此时,萧红一头男士短发,身着西装,左手斜插裤兜,右手自然下垂,一副浪漫不羁的样子,非常精神,像是灵魂里注入了新的生命,重新活了一次。
这个逃婚大计,并非萧红一己之力可以完成,不得不提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帮助她完成这个疯狂计划的人,正是她的远房表兄陆哲舜。
陆哲舜为了帮助萧红逃婚成功,他自己先行退学,去北平中国大学读书,随后设法从哈尔滨把萧红接到北平。两人在二龙坑西巷的一间小院分屋而居。
不久,发现恋人“使君有妇”,对萧红来说真如晴空霹雳。陆哲舜曾向家中提出过离婚的要求,但并未如愿,反令家中震怒,断了陆哲舜的经济供给。不久,陆哲舜便向家中妥协。张家也对萧红实行经济制裁,寒冬腊月,萧红连御寒的毛衣毛裤也没有了。
萧红的抗争以失败告终,她回到呼兰,回去之后就立即被转移到阿城县福昌号屯,软禁长达半年之久。在散文《夏夜》中,萧红写到了自己在阿城老家虐待般的遭遇。
“我常常是这样,我依靠墙根哭,这样使她更会动气,她的眼睛像要从眼眶跑出来马上落到地面似的,把头转向我,银簪子闪着光:‘你真给咱家出了名了,怕是祖先上也找不出这丫头。’”
萧红不愿妥协,但又无计可施。最无奈时,只好说谎脱身。绝境里总会迸发出一些逃离的机会。
趁着战火,萧红再次逃了。
自此,萧红余生再未踏足故乡,再未回到呼兰。
02
在萧红难以维持生计的时候,汪恩甲救了她。
1931年12月,萧红跟随汪恩甲一起,住进了哈尔滨道外十六街,一家叫“东兴顺”的旅馆。
自己次年5月,20岁的萧红与有大烟瘾的汪恩甲同居已有半年的时间,欠下旅店400多元。当时一斤大米不过三四分钱。对没有经济来源的萧红和收入微薄的汪恩甲来说,几乎是无力偿还的程度。此时,旅店日日催要债款。
不久,汪恩甲动了邪念。他以回老家要钱为由,只身离开东兴顺,留下大着肚子的萧红。旅店老板见汪恩甲一去不返,对萧红百般刁难。还派人日夜监视看管,唯恐萧红外逃。更扬言如果再还不清欠款,就把萧红卖到妓院。
挺着大肚子走投无路的萧红,在万念俱灰的等待中消磨着生不如死的时光,而她敏感细微到纤毫的人生触角,却依旧顽强地在感应着苦难赐予的深刻体悟。
“去年的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杏的季节;今年的五月,我生活的痛苦真是有如青杏般苦涩” ———《黄金时代》
03
她大着肚子饥肠辘辘,身无分文,万分艰难。家人近在咫尺却对她不闻不问,由她在外不知生死。陈堤教授甚至认为张廷举不是萧红的亲生父亲。
“如果萧红真是张廷举的亲生女,当1932年萧红困居于东兴顺旅馆半年多,几乎被押入妓院,呼兰与哈尔滨仅距六十华里,交通极便,哈尔滨又有很多张家亲故,难道张廷举一无所闻?即使亲父女关系坏到不可再坏程度,获悉自己女儿有入火坑危险,并有损于乡绅门楣岂能坐视不管?所欠旅馆六百余元,以张廷举之财势偿还此款,不过九牛一毛,亲生父亲真就见死不救?
张廷举参与1946年东北大会盛会,笔者曾在会上碰到张廷举,那时笔者告诉张廷举说,萧红已于1942年病逝于香港,但张廷举听完之后毫无表情,别说自己生身父亲,就是一般爱好文学的人,一听到萧红的死讯,也都为之动容,难道听说自己的女儿已离人世,真就一点也不表现悲痛?”
04
走投无路的萧红,只好向《国际协报》副刊主编裴馨园寄信。13日萧红又给报社打电话,向报社借几本书。送书的是萧军。这个牵绊她后半生的男人出场了。
她全身只穿了一件褪了色的单长衫,有一边已经裂开到膝盖以上,光裸着小腿,脚下拖着一双变了形的女鞋。此时,她才二十一岁,不少头发都已变白。
进门后,站在霉气冲天的昏暗房间里,萧军恨不得立马转身就走。
“我们谈一谈……好吗?”萧红用乞求的语气哀声说。
萧军看了萧红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坐了下来,点了点头说:“好的。”
这一开始,便不能结束了。他们聊画、聊书法、聊诗词、聊小说、聊人生。也谈到死。这对萧红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能像面前的这个人一般,了解她、懂她,甚至看透她。
1978年年逾古稀的萧军对自己1932年7月12日在东兴顺旅馆看到萧红的诗句和图画而怦然心动的瞬间的追述。
“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感情也在变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她初步给与我那一切的形象和印象全不见了,全消泯了……在我面前的只剩有一颗晶明的、美丽的、可爱的、闪光的灵魂……
我马上暗暗决定和向自己宣了誓:“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这是我的义务……”
缘分是刹那的偶然,而爱情又是注定的缘分。
像命定的一样,从此,二萧结下了一生不可解的缘。
在萧军苦思冥想如何营救萧红时,1932年8月暴雨洗劫了哈尔滨。萧红所在的东兴顺旅馆一半的空间都被淹在水里,天赐良机,萧军遂把珍爱的大衣当了,租船解救了萧红。
八月底,萧红腹痛难忍,临产在即,连筹备15元手术费的时间都没有了。不愿萧红身体受到折磨,萧军发横,不管不顾,强行把萧红送进了医院的妇产室。萧红产下一个女婴,次日便送了人。她连自己尚且无法养活,所谓的母女情份也只有这些了。
出院后,二萧住进了一家白俄罗斯人经营的欧罗巴旅馆。寒冬,租铺盖的钱都没有,饿了只能吃面包和盐,有时候面包也没有,饿了,就吃点水。每每萧军回来,第一句话总是问萧红饿不饿。萧红也几乎每一次都是流着眼泪答他,说:“不饿”。
11月中,生活终于出现了转机。萧军找到了一份教小男孩国文和武术的家教工作,他主动跟雇主商量,不收学费,只要能有个住处就行,雇主把自己家的一间空房给了他。就这样,他们告别了欧罗巴旅馆,来到了商市街二十五号。
萧军晚年,对这段生活做了相当亮色的总结:“尽管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是艰苦的,但我们从来不悲观,不愁苦,不唉声叹气,不怨天尤人……我们常常用玩笑的、蔑视的、自我讽刺的态度来对待所有遇到的困苦和艰难……。”
这段时间因为彼此相爱,在回忆里也是甜的。他们在饥寒交迫中一天天愁着柴米油盐,品味辛酸和寒冷,在苦难里享受爱情的甘甜。意味深长的是,二萧共处的六年中,感情最融洽最浓稠的时刻,正是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爱情缓解了穷困的艰辛,而生存的艰难又掩盖爱情的瑕疵。
11月中,生活终于出现了转机。萧军找到了一份教小男孩国文和武术的家教工作,他主动跟雇主商量,不收学费,只要能有个住处就行,雇主把自己家的一间空房给了他。就这样,他们告别了欧罗巴旅馆,来到了商市街二十五号。
搬进了这个房间,在做出了第一顿半生半熟晚餐之后,萧红觉得她的人生迎来又一个重要转折点。从此,她有了一个家,她成了一个家庭主妇,一个人的妻子,他们要开始过日子了。在痛苦和死亡的刀锋上走了一遭后,萧红回到了她离家出走时奋力逃脱的家庭主妇式的生活里,带着如蛆附骨的贫穷和一个她深爱的男人。她不后悔,她坚信,面前的这个男人值得她为他所做的一切。
05
从1932年11月中旬到1934年6月中,萧红在商市街二十五号的半地下室里度过了一年加七个月,那里是她和萧军最初的家,也是她开始文学创作的地方。
在萧军和众多好友的鼓励下,1932年冬,萧红发表处女作《王阿嫂的死》,不想,此篇文章受到主编方未艾的大力赞赏,一经发表,赞誉甚多。萧红知道,她定是要和写作相依到死了。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写作了,连死也不能。是的,连死也不能。
除此之外,萧红又于4月18日完成了《弃儿》,6月9日写出了小说《看风筝》,8月1日写完了小说《小黑狗》,而《哑老人》和《夜风》都完成于8月27日,9月萧红还写了一篇自叙性散文《广告副手》,12月则完成了《烦扰的一日》和《破落之街》……离开商市街后,她写了一系列散文回忆在那里度过的日夜,并结集成《商市街》出版。
06
有了爱人了,但爱可以长久么?
萧军当然爱萧红,但不是只爱萧红。
在不到两年的同居生活里,萧军至少与三个女人同有过微妙的情感关系。萧军背着萧红,也背着好友黄源,与黄源的妻子许粤华相恋。许粤华怀孕了,萧军却又顾念起萧红,离开了许粤华。萧军所谓“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话,实在令人咂舌。
先有汪林,
后有程女士,
再有许粤华。
萧红一忍再忍,但何时是尽头?内心郁结处倾笔而出。
“一只颜色的情诗, 一只一只是写给她的,像三年前写给我的一样, 也许情诗再过三年他又写给另一个姑娘。” ——萧红《苦杯》
萧红觉得萧军就像是一只鸟,一会儿停留在这个枝头,一会儿又停留在另一个枝头,留下的只是一层层的失望和寂寞啃咬着萧红。
她时常有强烈的哀愁侵袭上来,像是用纸包着水,总是没法不叫它渗出来。自然,她也时常用力克制,反而像是在水壶上加热,壶的外面布满水珠,一点也遮不住,只能用笔倾泻失望。
“往日的爱人,为我遮蔽暴风雨, 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让我怎样来抵抗。——《苦杯-其五》
作家靳以回忆,有一次,几位朋友看到萧红的眼睛青肿,她掩饰说:“我自己不加小心,昨天跌伤了。”而萧军则在一边说:“什么跌伤了,别不要脸了!我昨天喝了酒,借点酒气我就打了她一拳,就把她的眼睛打青了。”他说着还挥了挥紧握的拳头。
萧军说萧红个性过于倔强,没有“妻性”。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从始至终,他始终不自觉地循着“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爱之原则”。
鲁迅先生说,二萧的关系像刺猬,贴得越近越会刺伤对方,离得过远又不免互相思念。
07
离开萧军是一个问题的结束。走进端木,确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
与端木的婚礼上,萧红敞开心扉: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
她以前在身体上所受的萧军的凌辱却被端木不时的轻视及精神虐待所取代。
在友人靳以心目中,端木是个自私、矫饰的懒虫,他记得有一次端木当他面毁谤萧红的作品。萧红既得履行做妻子的责任,又得替他抄写他在北碚完成的小说《大江》。据靳以说:“他好像把女子看成男子的附庸。”此话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骆宾基问萧红,为什么能跟端木一起生活三四年?萧红说:筋骨若是痛得厉害了,皮肤流点血,也就麻木不觉了“。病床上的萧红,目色平静,波澜不惊。
1942年1月22日,在战乱的香港。萧红被庸医误诊,凄凉离世,年仅31岁。在萧红最后的一段日子里,然而,陪伴在侧的只有青年作家骆宾基。
四、人生何如这么悲凉
“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
“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
她是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也是为寻找爱遍体鳞伤的人。她多么希望,有个温暖的家伴着她,多么想有爱在她快坠落的时候托着她。
萧红也曾有过几个家。与祖父相依为命的家、与萧军漂泊的家,与端木蕻良颠沛流离的家……她对每一个家都怀着饱满的理想,以为总有一个家是她一生的安稳归宿。可是,一个都没有。
萧红的一生,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作为女儿,她不受疼爱;作为爱人,她屡遭抛弃;作为妻子, 她承受家暴,不被尊重;作为作家,她没有像样的创作环境。
萧红说,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她的人生越走越寂寞。
是啊,满屋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这么悲凉?
萧红,民国四大才女之一。19岁反抗包办婚姻离家出走,23岁和鲁迅先生成为挚友,29岁完成文学巨著《呼兰河传》。世人多聚焦于她的感情生活,却很少有人珍视她在文学上的造诣。鲁迅赞她是“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无奈她身处哀鸿遍野的民国,一生动荡,一生流离。所幸她从未中断写作,一包烟、一支笔、一沓稿纸,便是她最紧要的生活。战争不能阻碍她,贫病不能阻碍她,甚至死亡也不能。黑暗的是死亡,和那无休无止的战事。光明的是萧红,和她铿锵有力的文字。
也许,人生激越之处在于,永不停歇的向前,背负悲凉,仍有勇气迎接朝阳。
部分参考
1、王臣《不惧离散,只怕动情:萧红传》
2、张庆龙《呼兰旧事空回首:萧红传》
3、葛浩文《萧红评传》
4、萧红《黄金时代的他们:永恒的憧憬和追求》
5、萧红《致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