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冥兰郁
1
你相信吗?善良的女孩去世后,就会化作深海的人鱼。
这是一个繁华的都市。每至夜幕降临,时代广场动感的街舞音乐随着黑衣少年们的背影迷离在一片车流的喧嚣,优雅发廊的香波气味混合在柔暖的萨克斯乐曲里。
地铁站变换的广告牌,咖啡厅丰盛的烛光宴,护城河湿润的晚风和粼粼涟漪,摩天楼上星星般闪烁的窗口……一切亦真亦幻,霓虹灯火织了一张五彩的网。
这是星际间擦出的火花,一夜只属于都市的童话。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宝马雕车香满路,火树银花触目红。
这样美的都市,就不可能没有酒吧。
然而这个酒吧不同,它伫立在一栋一百层摩天楼的最顶端。
高处不胜寒,因此,它没有太多客人,一直冷冷清清的。更何况,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酒吧。它的木门窄小破旧,门上一个生了锈的铁钉挂着一个古老的字号门牌。那门牌看起来很有年代感,似乎是青铜做的,上面镌刻的字却是现代的铂金。完全捉摸不透这酒吧老板是什么品位。
酒吧的室内也不是很宽敞,不过装潢很精美,古朴典雅的气息充盈着整个狭小的空间。酒柜、吧台、桌椅,全部由上好的海南黄花梨制成。屋里没有灯,只有每个桌上的青瓷烛台和烛台上跳动不息的精灵般的火苗。那些青瓷烛台刻工精美,花纹和形态各异,卧羊形、卧狮形、睡莲形,还有弦文长柄的管状烛台,应该都是价值不菲的千年古董。
而吧台上,则摆放着一只小巧的点蜡熏精油的宋代龙泉窑双耳香炉。墙壁悬一泽漆光明、匀净无疵的汉代云雷连弧纹圆形铜镜。烛台上亮起灯光,从铜镜里映出那辐射着的橙色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温馨朦胧的烟霭。
酒吧的老板叫户冬陨,一个身世不明的年轻男人,眉清目秀,仙姿佚貌。他微眯着青蓝色的双眸,长长的蜷曲的睫毛上挂着烛光,亚麻色柔软的发拂在棱角分明的侧脸,隐约遮挡住耳垂上启明星般闪烁的银耳钉。他身着整洁的白衬衫,衬衫上漫溢着薰衣草淡淡的香气,深V形领口处稍稍暴露出性感的锁骨以及锁骨之间一个暗红色鱼尾形火焰状的纹身。
她推门走进酒吧的时候,他正在轻轻摇晃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晶莹剔透的冰块在舒特酒杯中心小小的漩涡周围叮叮当当地旋转碰撞,渐渐幻变成漂亮的琥珀色。
“要喝一杯吗?”他没有看她,目光全部温柔地投注在那杯琥珀色威士忌中,“绿色蚱蜢,蓝色夏威夷还是血腥玛丽?”
“不了,谢谢。”她的声音空灵而迷幻,“我想品尝一下‘人鱼的眼泪’可以吗?它是今年获得金奖的鸡尾酒,我知道只有你会调。我有一袋白珍珠和阿塔红珊瑚,可以和你交换。”
她说着把两只精巧的灰布袋放到桌上,袋中的珍珠和珊瑚碰撞在桌面上的声音微微有些沉闷。他这才转过头来注意到了她。
她很特别,穿一身米黄色波希米亚风长裙,裙摆拖到地上,而头上却带着帷帽,帽顶垂下淡蓝色的面纱,遮住了她鼻尖以上的脸,只露出她鲜活生动的樱桃红唇,让人不禁遐想出她真实的容颜有一种脱俗的美感。
他浅浅勾了下嘴角,摇头说:“不需要珍珠和珊瑚。我有酒,也有故事。饮这杯酒,是要听我的故事的。”
2
苍茫华夏,五千年风雨星光。而他,踏着历史的传声机走来,如雪衣袂卷起滔滔黄沙,将历史的雕墙侵蚀得斑驳褪色。
他说:“人们肉眼所探测到的华夏文明,其实都是商周君臣的伪造。他们在建立一种统治,一种新人类的统治。商周时期,人们的生命变得很脆弱,深深的恐惧感和忧患感烙印在心底,因此,他们销毁了前朝的一切。然而,他们又不得不对人类的始祖做出解释,因此,他们创造了一种崭新的人类文明。”
他的口吻云淡风轻。
有时残忍的暴力,却可以换来几千年文明和平的延续。
他说,商周之前,天下不是这样的。整个中华大陆,不仅是中原,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东,南越海表,都是另一番景致。
那时,像是一个极乐世界。
那时的音乐、绘画、宫宇建筑,都达到了很高的文明。那时候的人,或许称之为巫更合适,他们都拥有绝世的美貌,驾驭简单巫术的能力,甚至,他们长生不老。
他们的血液,是透明的淡蓝色,混杂着海水的腥咸味道。而头发上飘出的却是苍山雪莲凛冽的清香。
他们过着世代幸福安逸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边疆一种奇怪的瘟疫爆发,并迅速席卷了中原。染上瘟疫的人,血液渐渐变成了猩红色,容貌逐渐变丑,逐渐衰老、死亡,而且失去了驾驭巫术的能力。
恐慌与动乱充斥着整个大陆。染上瘟疫的人疯狂屠杀没有染上疾病的原始居民,吮吸他们淡蓝色的新鲜血液,以延续自己的寿命。
没几个月,拥有淡蓝色血液的原始居民便所剩无几。
瘟疫过去了,人类却已改面革新。
他是极少数的幸存者之一,当时逃到了一座东海的小岛才幸免于难。
当他回到中原时,正值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
他望着沙场上遍地淋洒的鲜红色血液,心里如同有巨浪在搅动。没有喟然叹息,没有潸然泪下,只有不知名宇宙空间传来的寒风,吹干了他发梢的雪莲花香。
他明白,他已经变成了历史的局外人。
他本以为,永远要这样孤单寂寞下去了,他本以为看破了一切红尘,他本以为永远会以旁观者的身份悠然淌过历史的长河,他本以为自己的血液早已冷却,失去了感怀的能力。
他本以为自己也已经死掉了,或者从来没有活过。这个星球,不知道被哪个顽皮的孩子用魔术手法偷换了。
直到他遇见了她——万俟碧落。
万俟碧落,万俟丑奴的侄女,万俟丑奴起义未遂而独自逃往江南。他们便是在那旅途中相遇的。
距今一千多年了,那个夜晚,他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个夜晚,月色清凉,彷彿把万物照得透明,穿透万物幽怨的魂灵。
月下的郊野,如一片荒涼的黑色沼泽。黑色的坟墓,守护着乱世一方净土的肃然。不,其实是一口棺椁,月光密封了厚厚一层茧,冷漠地看着它身下的文明挣扎得遍体鳞伤,再无声无息地寂灭。
寂灭成一片荒野。
世界太安靜,只剩下嗒嗒的马蹄声。
那是一匹高贵俊秀的伊犁马,通身棕金色,鬃毛是纯黑色,额上有一个白色的斑块。它高昂着头,眸子炯炯有神,如同深夜棺椁中两簇燃烧的明火。它健壮的四肢运步如飞,所过之处皆旋起一阵青色的风。
细微的风丝游移在枯败的草木之间,丝绸缝制的马鞍上坠的青海白玉碰撞出叮叮当当乐曲般的声音。显然这匹马的主人身价不菲。
马鞍上坐着一位披着蓝绿色斗篷的少女。斗篷帽檐宽大,遮住了她鼻子以上的部分,但仍然可以由她白皙如雪的皮肤和鲜红欲滴的薄唇隐约判断出,这是一位绝世美人。
“驾,驾!快跑伯扎伊,别让他们发现我……”少女的声音如空灵迷幻的箫乐,像是怕惊扰了这宁静而神圣的夜晚,她说得很轻、很轻。
夜,凝重得不露声色。
“都跑这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追兵了吧。”少女悠悠地叹了口气。
然而此刻,马儿突然一声嘶鸣,穿透了月光的薄膜。它上身向前俯冲,将少女甩落在地。待少女回过神来,它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两只前蹄脱离了马身,就在刚刚,被不知名的暗器削去了。
“伯扎伊,伯扎伊!”少女爬到马儿身边,流着泪不停地抚摸着马儿前额的白章。马儿的双目雾蒙蒙的,湿润而忧伤。它乖巧地看着少女,彷彿在向她平静地道別,滚烫的目光将少女的心灼烧得千疮百孔。
少女泪流满面,全然沒有发现她的身后不远处,一名男子正倚着一棵枯树,望着她。
“姑娘。”他缓步向少女走来。那天,他身着华丽的深紫色蚕丝长袍,领口是棕红色菱花织锦,左肩有金线绣麒麟于其上。左手食指戴一只青色高古玉戒指,此外全身并无其他饰物。
他面容精致俊美,仿佛是纯净昂贵的大理石雕刻而成,没有一点瑕疵。眉毛斜飞入鬓,双眸在月光下清澈得发蓝,如两颗传说中龙王的夜明珠。薄唇如刀片一般,苍白中透出一点微红的血色。黑色的发带和亚麻色柔软的长发一同拂在微风中,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玄妙之感。
是的,在遇见她之前,他本是一名江湖强盗罢了。仁义道德伦理秩序全然与他无关。他是历史的局外人,但是他要活下去。
少女回过头的那一刻,惊得哑然失声,水杏般的大眼睛睁得愈加圆。由于有斗篷宽大的帽檐遮挡,她能窥到他的面容,可他却辨不清她的模样。
少女终是缓过了神,她站起来,右手握住了左边腰间配挂的青铜剑的剑柄。只拔出不到一尺,青铜剑的锋芒便在月光下显露无遗。
“是你杀了伯扎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女甜软的声音中夹杂着剧烈的悲愤。
然而面前的男子却如一尊石像般沉默不语。少女不由得心生一阵恐惧——莫非他是皇室派来的杀手?
“你是谁?!”
“一名江湖强盗罢了。”男子的声音充满磁性,声波缓缓地向他四周浓密的夜色漾过去,游荡的风好似突然被赋了魔力,每一缕都环萦着他的声音。他不想隐瞒她,也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原来是强盗。少女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要来洗劫我的财产吗?可是我已没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正当少女疑惑时,一阵风吹来,吹下了她斗篷的宽帽,使她倾国倾城的面容显现在月光下。
她没有绾发,长发瀑布般倾泻在她的后背,有几缕凌乱的发丝飞扬在风中,更为她的美增添了几分生动鲜活。她翠色的柳月眉如同雨后蔷薇的影子,眼睛颜色是浅浅的棕色,在月光下显得尤其明亮,仿佛倒映着一片忧郁的秋夜的星空。
眼角藏着一颗朱砂痣,尤为特别。她鹅蛋型的脸庞素净白皙,清新得如同一首诗。她全身没有任何饰物的装扮,除了一条白绫围巾下隐约着的一块和田玉佩,玉佩上的篆体花纹艺术地雕刻了两个字——万俟。
罢了。少女不再看他,原本故作凌厉的目光收敛成凄婉的绝望。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她心想,今夜,必死无疑了。
可是,他没有动手,他什么也没有做。
“为什么还不杀我?”万俟碧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靠近,她缓缓睁开双眼。
“现在还不需要杀你。”他走到万俟碧落面前,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俟碧落心跳得有些快,她屏住呼吸认真注视着他的手指,那双手的骨节中散发的力量和美感令她难以置信。
“看姑娘的打扮,是匈奴族吧。虽不知姑娘要逃到哪里去,不过,不如跟我走吧。”他像表达誓言一样,坚定地望着她迷人的眼睛。
“你不过是强盗,想得到钱财而已,早晚还是要杀了我的吧。有什么区别呢。”万俟碧落绝望地笑了笑,微皱的眉头如同眉心里绽放了一朵玲珑的玫瑰,仿佛稍被触碰就会支离破碎、花瓣凋零。
“起码你还能多活几年吧。”他笑,笑得天真和煦如同春阳,不食人间烟火。就是这样一个笑容,融化在万俟碧落心底,挥发出一片娇羞的温暖。
也好,即使死在他手下,也好。
“我跟你走。”万俟碧落咬了咬唇。
他笑而不语,默默牵起她的手。明月下能看见他们幽蓝的剪影。
子夜阑梦生。
3
江南,青瓦草舍,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逢着一位丁香般美丽的姑娘,罗裙一摆,走过之处,蔷薇花开。
她在这里一户深深的庭院安定下来,庭院里开满了桃花。那些妃色的桃花仿佛用香扇织成的云,灿烂且涅而不缁,让人想起最唯美哀艳的文字。
乱红飞过秋千,有新鲜的花瓣落在她的肩膀上。每至夜幕降临,月光来袭,地面上散落一片疏密有致的花影,她会倚着桃花树弹瑶琴,乌发垂肩,素面朝天,美得像一幅画。
她的名字,叫万俟碧落。
而他,也总会在那样的明月夜斟一壶甘冽的清酒,或和着她的琴律吹长笛。笛音饶梁,时而会唤醒屋檐下浅睡的雨燕。那时的他,英姿飒爽,意气风发,风撩起他的发,融进他清澈的瞳眸,剑眉淡墨深勾勒,明眸醉澈烂星辰。
那时的时间,缓慢了千百年,山寺的钟声都很苍老。
江南的古镇,总是烟雨朦胧。
下雨的时候,感觉那就像梦里一样,萦绕着满城的烟雾,就像一幅暗淡的水墨画。在这青瓦白墙的小房子间,每当烟雨来临,都有柳木扶苏的感觉。
她便执油纸伞倚在他肩膀,满目憧憬。她问:“冬陨哥,你见过海吗?我是大漠的女孩,没有见过海。小时候,奶奶告诉我,善良的人过世后都会变成深海的人鱼。那一定很美吧。你相信吗?”
他说:“相信。”
她说:“嗯。”其实她并没有奢望他的回答。
她就是在那样一个本应是万物复苏的春季憔悴下去的。
来到江南还不到两个月,万俟碧落便因为水土不服而得了重病。
望着她的憔悴,他的心一点一点坠了下去。
雨一直下,把院里的桃花打落一地,染红了一地尘土。他们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充满花香的烟雨。油纸伞撑起一片哀婉的落寞。
他突然掐紧了自己的骨节。他要为她换血,他要她活下去,他要他最心爱的女子永远安宁幸福地活下去!
然而,就是那样一个坚毅而充满希望的眼神出卖了他。
她那么爱他,他的什么心事她看不出来呢?他从未向她隐藏过任何秘密,她心思那么细腻,她怎会不明白。
她不能让他为难,不能让他为她牺牲。
次日清晨,她自刎在自己精巧的闺房。
他清晨起床的时候,有一轮明月还徘徊在天际,撒下惨淡的光,就像碧落苍白的面容。苍白得不失清秀,仿佛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窗外无人,唯有湖上孤舟、湖边红树、湖中月影。天地间凄溦迷蒙,彻骨的寒。
桌上遗留着一条白绫围巾和一块和田玉佩,让他恍然明白,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万俟碧落,已经不在了……
可是他却活下来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他这样安慰自己。
眼泪无声无息汹涌流下,轻而易举就将他背叛。
他没办法不流泪。
他终于明白他当年逃亡的理由——为什么人们总是那样残暴,是因为恐惧。为什么恐惧,是因为太脆弱。
当她永远沉睡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颤抖着,第一次那么真切地体会到,那些血液变成鲜红色的人,他们的生命是多么脆弱。
他永远离开了江南。那消失的影,化作末世的烟雨,碎在尽头的青砖路。
这页墨染的薄,是一幕幕怅惘的情,被烟雨洗得清晰,又在烟雨中模糊得遥不可及,久而久之,便化作一缕不愿提及、不愿触碰的伤。
院里的桃树,正在落花。
花落的恍惚间,他又望见她的侧影,陌上的乱红飞絮粘上她的眉睫。
春天这么快就要过去了。
他仿佛望见她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离开后,我便化作那深海的人鱼。大海,一定很美吧。”
然而,她的额头幻化成无限的绝望。转瞬即逝。
他伸手挽留那幻境的尾音,幻境里却浸满了烟雨,忽如水晶球般充斥着裂痕,倏然碎了一地光影琉璃。
他慢慢闭上了双眼,脸上、发上全是泪痕。不只是因为她的离去,也是因为他永远无法像她那样释然地放手。千年、万年,永世孤寂。
彼此的相遇,彼此的依偎,彼此的分离,都带着多少遗憾呢?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
4
这就是他的故事。
他带着这个故事,在世间漂泊了五千年。
五千年,他铸过商周青铜鼎,吟过春秋风雅诗,观过秦汉塞外雪,踏过魏晋狼烟沙,拜过南朝烟雨寺,登过隋唐金碧宫,游过宋元朝晚市,参过明清高戏台,走过民国洋楼街,黑色学袍卷起秋风里漫天梧桐叶……交过江湖义士,见过宫廷美姬,结过东厂杀手,遇过流浪诗客……然而,五千年,他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女子。
五千年,到底有多长,用以让人朝思暮想,思念到深深的绝望。
如今,他将这思念的绝望的积淀,调和成一杯鸡尾酒。
想要品尝它的醇香、它的浓烈、它的甘甜或是苦涩,就需要感怀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轻描淡写地述说完了。不能提及细节,不能,否则会控制不住泪水。
房间里的烛光一晃一晃幻化成真实而不可触摸的梦境,吧台上的鸡尾酒也只剩下一半。鸡尾酒针上穿的那颗红樱桃不知何时落入雪白的奶油,她小心翼翼将它挑起,奶油表面还残留着樱桃的红,如同残留在天使胜雪肌肤上浪漫神圣的一吻,如同誓言,如同爱情。
他问:“什么味道?”
她说:“海水的味道。”又摇摇头,“眼泪的味道。”
盛夏的夜晚华灯点点,繁华润物无声。然而这百尺危楼上的酒吧却依然铺满错落的寂寞。
她望了望天台外沉重的天色,说:“我该回去了。”一段细微而沙哑的嗫嚅悄悄被她掩饰了过去。
他无意强留,送她离开。可她起身时却心神不稳跌倒在地,波西米亚长裙裙摆下,露出冰纹的鳞片和曼妙的鱼尾,轻摇在满屋氤氲的烛光下,让他突然觉得恍恍然如坠云海。
那么,该不该去拨开她帷帽上垂下的面纱。
最后看一眼,她优雅的面容。那颗朱砂痣,还藏在她眼角下吗?
他呼唤她的名字:“碧落。”
泪水涔涔而下。
不需要了,她已解开她最后的心结。当他认出她,她便会化作泡沫,就像童话里那样,唯美地消散。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盛夏的夜晚,天台外的霓虹都市,下雪了。
鹅毛白雪漫天纷扬,仿佛穿越了千年时空而降临。
他饮尽吧台上剩下的半杯鸡尾酒,微醺而语:“这杯酒,叫‘人鱼的眼泪’。”
这杯酒,情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