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读德明的时候每天都要搭巴士,巴士站离学校并不近,要走将近二百米,过一个十字路口。
中四九月份的一天,我因为吉他表演的彩排很迟才离开学校,一路紧走冲向巴士站。当我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那辆我应该坐的巴士也在等红灯。也就是说绿灯一亮,我要跑的跟巴士一样快才能追上它。
绿灯一亮车还没有动我就开始跑了,背着书包一路狂奔。然后我还是无奈的发现根本跑不过车,但是我没停,有时候上下车人多了也能赶上。刚才和我一起等红灯的一个骑山地车的男生在我前面忽然加速,一边骑还一边回头好几次看我狼狈地跑着。他骑得那么用力,是在车子上站起来的那种。
我当时想,你难道没见过追公交的么。
等我跑完剩下的这一百米,是弧形的路线,我看到那辆巴士还在车站,后门关着,并没有人上下车。再跑两步我才看到,刚才那个骑山地车的男生在前门那里。他骑在单车上单脚撑地,一面和司机说着什么一面转头看狂奔的我。
我终于狼狈地跑到了车门口,甚至没看他长什么样子,匆忙说了句谢谢就跳上了车,然后车开走了。
司机问我,那是你男朋友啊。
我愣了愣说,没有啊,不认识的。
车行驶几秒钟后就经过了骑单车的他,他意识到有公交车,抬头向窗内看了一眼,我就站在那窗口旁冲他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右手,歪着头冲我笑,是我见过最温暖最好看的笑容。
2
小学的时候和二爷爷一起回老家,坐长途大巴。我自小晕车,所以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二爷爷坐在我后面。
下午回城的时候特别困,然后就睡着了,一路颠簸竟然没醒。等到站我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之所以没有醒没有觉得难受头不硌的慌,是因为坐在我后面的二爷爷把右手伸过来,刚好挡在了我的头和窗玻璃之间。在漫长的三个小时回程路上,我就这样靠在他的手上睡着,他三个小时都没有动一下,只怕惊醒了我。
3
九岁的时候和妈妈去看姥爷,在农村,路过他种的那片地的时候看到了开满梅花的树。我长那么大第一次看真的梅花,特别激动,折了两枝带到姥爷家,兴奋得不得了。
下午我们要回家,姥爷把我和妈妈送到村口,我和妈妈走向几百米外的公交站,姥爷一直站在村口直到再也看不到我们。当我和妈妈坐在车上等发车的时候,姥爷忽然出现在了窗外,骑着他那辆大轮老式的黑色自行车,从车窗递给我几枝梅花。
那一刻我想哭的冲动大过了看到梅花的开心。送走我们,从村口回到家,骑着自行车去少说一千米外的地里折梅花,再折回来朝相反的方向来公交站,竟然还赶在了发车前。我不知道一路上姥爷骑得要多快,更没料想我随口一说的话,他竟然就记在了心里。
4
中四那一年和基友住宿舍两人间。
前几天和她一起吃饭,说起住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说,每次你睡觉的时候,我都是在浴室里吃苹果。原因很简单,我怕自己咬苹果的声音太大吵到她,就跑到浴室里或者房间外面吃。
基友说,那时候我晚上回来都在门口把鞋脱了,拎着鞋走进来。
我们都没有在房间里脱鞋的习惯,她脱鞋只是因为那样走路没声音,而我早就睡了。基友晚上在自习室学习,有时候她回来我还没睡着,就能听到门开的声音,良久才能听到特别轻特别轻的关门和锁门的声音,是她慢慢关门的缘故。
和基友同住的这一年,我因学校远每天都早起一个小时,晚上早睡。闹钟早响,基友从没抱怨过,晚上早睡,她窝在床头压低了小台灯。我就想,可能真的是互相当做家人而不仅仅是室友,这一切一切才能做得仿佛是习惯,这一切一切才这么自然才觉得理所应当。
5
还是跟室友有关。
中三的时候住六人间,三个上下铺那种。一天晚上吃完饭我就爬到自己的上铺给家里打电话,以为房间里没人,于是讲话也没控制音量什么的,开心地打了半个多小时。
等我打完电话过了一会,住在离我最远的那个下铺传来了声音说,小白我睡觉呢。
我大惊,才想起好像在打电话之前她说她要睡一会,我急于和家里联系就没意识到。然后特别愧疚,愧疚之余问她,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那我就到外面去了。
她说,正想提醒你,听到你特别高兴地说这是几天来你第一次回来得这么早,就算了。
那一天确实是我几周以来第一次回来的这么早,甚至都能赶上吃宿舍的晚饭,还能饭后和家里打个电话。而我这准备休息一下的舍友,就因为这一句话选择了等我打完这通长长的电话。
6
初中毕业典礼是我十四岁生日。
那天喜欢了好久的男生忽然穿了他两年前就买了却一直没穿过的新版夏季校服。开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们坐在班级最前面,我说,你怎么忽然穿这件衣服了。他说,满足你一个生日愿望。
只因为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经常说,哎呀你怎么还不穿啊。而他之所以从来不穿,是初三的时候他买然后问我们那个圈子的人,我穿好看么。我随口一说丑死了。
其实他穿这件校服还挺好看的。
毕业典礼后他和其他几个男生骑着单车穿过几个街区去书店,只为了买一本我觊觎已久的小说。晚上去我打太极拳的地方,递给我扉页签了他们几个哥们名字和祝福的《百年孤独》。
7
我真正搬来国初之前一直计划着加吉他社,因为指挥是同一个老师。
第一次训练他走进来,我冲他招手,他吓了一跳。我说,我真的来国初了,我真的加吉他了。他连说好几句谢谢。
那天训练结束我抱着厚厚的文件夹背着书包,他提着两把吉他,我们两个站在他停车的位置聊天,从七点聊到了九点半。他和我讲他最喜欢的学校的吉他是怎么运营的,他对音乐的理解,他自己希望的作为,他对国初、国初吉他还有德明的一些想法之前从未听他说过中文,那天两个半小时都是他用中文滔滔不绝。
而在此之前我认识他两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8
和认识七年的哥们视频,我忽然悲伤地想到自己这么女汉子估计是嫁不出去了,就哼唧了两句完蛋了嫁不出去了。
他也不说话,我以为他是无语了。
一会儿他从对话框里打字过来,大不了嫁我。然后又补充一条,如果六十岁的时候你未嫁我未娶。满是戏谑的口气。
我看着屏幕上他并没有看着摄像头的眼睛,想着很久之前一块听张国荣的歌,竟会觉得恍如隔世。
9
来新加坡之后我不再给杂志社供稿,告诉负责我的编辑这边实在是太忙太累,恐怕不能写稿子了。
结果在断了供稿的第二年,在她博客的定稿名单里发现了我,一刹那以为是有人和我用同样的笔名。再一看题目,竟是我初三时写的稿子,当时供稿还不稳定,她不曾回复我。
我跟她说真的很感谢。
她说,去翻了一下你的旧稿子,能用就发了。
在我不供稿的这三年里,她时不时在博客上发信息给我,告诉我最近缺什么样的稿子,专题在做什么,以及回复我每半年憋出来的五千多字。三年里只发了三篇,样刊还是寄到老爸的工作单位。甚至给我做专访,也是在我明确地表示我写不出稿子之后。
她从来没放弃过我。哪怕我自己都放弃了写文。
10
12年夏天回国,路过之前打太极拳的地方。人还是很多,孩子也不少。
妈妈问要不要过去看看,我说算了。在二十米之外的小道上经过时,前面一个穿白色的太极服的人喊我的名字。
那个奶奶说,你回来了啊。和我家长里短了好久,到她走了我都没想起来这是谁,可是她却记得我的名字,纵然我戴了眼镜剪了斜刘海穿的是休闲装一整年没去过俱乐部,晚上十点半,夜色中她一眼看出我是谁。这么大年纪还记得我是出去上学了。
妈妈提醒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那个我学东岳二路总是记不住动作顺序,就回家帮我手写了一份竞赛套路的奶奶。
11
回国的飞机上邻座是一个大妈,五十多岁的样子,在新加坡给儿子看孩子。
听说我也是考来新加坡读书的,特别是得知我十四岁就离开家之后,大妈心疼的不得了。一路上她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吃的,橙子苹果小熊饼干甚至还有蒸的红薯,一个劲地塞给我。
在深圳转机,一直走出济南遥墙,她都一直在旁边。原本计划好了一路上一个人,八个小时飞行和中转的仓促。做好了去接个水都要背着包的准备,谁会想到会在路上遇到这么一个愿意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等我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帮我提包的陌生人。
关于后来。
第二天第三天以及连续一个周我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那个巴士站,希望能再遇到穿白背心迷彩短裤的二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想正儿八经说句谢谢。再没见到他,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记不清楚他的长相。我现在搬来了武吉知马,距离淡滨尼更是仿佛天涯海角。
四年后二爷爷脑血栓,右半部分少有直觉。再和二爷爷回老家看我爷爷,都是开车去,我还是坐副驾驶。奶奶去世后,爷爷搬来我家住,我出国上学。我们再没一起回过老家。
两年前姥爷去了青岛看孩子,顺便帮着正在创业期的二舅。我回家的假期都不是逢年过节,如今算来已经两年没见过姥爷了。开梅花的地被占了计划盖成片的商品房。
O水准之后我和基友去了不同的学校。有了新的室友,作息时间相似性格很好处的不错,依旧喜欢吃苹果,开始习惯在房间里脱鞋。再不用天不亮起床,也习惯了十二点之后上床睡觉。平均一两周见一次基友,每每在地铁站分开竟会难过的不行。
中四分了二人间之后就没多少机会和曾经的室友交流,虽然她就住在隔壁的隔壁。时常来我们房间找基友聊天,现在在东区的学校。前几天见到她,依旧活的自在开心,还是我特别喜欢的那种。
初中喜欢的男生今年考上了清华,回国我们圈子的人吃饭得知他有了女朋友,是我们都认识七年的准复旦女生。没长个,没变样,还是穿运动T恤和球鞋,骑电动车而不是单车。《百年孤独》在那个假期里反复读了四五遍,现在在家里书柜第一层,已经有尘。
两个月后我退了吉他社,甚至没告诉指挥一声。答应他去看德明政府的吉他表演,却因为乒乓球训练耽搁。几周前我忽然想起来,给他发信息道歉,希望他能理解。他回道,没关系,一切都好。他依旧每周来三次国初,我从来没遇见过。
最铁的哥们考上了从初中时期就神往的复旦历史系。六月回国见了一面,也是没变样,逗比一如既往。我还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他也追妹子无果。我手机里的张国荣都没了,听陈奕迅更多,他却爱上张宇。
我还是写不出文章,弃了当时博客里89篇文章,她没有我的微信,看不到我不时的吐槽和抑郁。冬假我终于一鼓作气写了三篇一起寄给她,到现在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我从没买过这个杂志,也不再好奇最近新出了什么文章。感觉自己年龄增长,口味都变了。
后来搬了家到另一个街区,再也没去过俱乐部,连路过都没有。没捡起太极拳,偶尔自己打着玩。再也没见过那些喊我“丫头”“小姑娘”的爷爷奶奶们,再也没见过每年都会问我要不要考段位的老师。好像再也没正儿八经的打过拳。
本就是路人,济南一别再也没见过,自然是没有什么联系方式。回坡的飞机上遇到了毕业于上科大搞材料的爷爷,今年已是七十七岁。一个人来。陪他过了安检海关,在机场外一直等到她女儿到来接他,后来收到他女儿的短信感谢,也觉得开心。
林林总总,散散漫漫,终于写到了最后。
忽然在某个晚上萌生了写这么一篇文的冲动,过去几周每天都在失眠,睡不着我就在回忆这些片段。然后沉睡。感动太浓,美好太多,可惜墨水喝得不够,彷佛并不能写出万分之一。
最近压力很大,学业、生活,好像总是不能如愿。然而始终告诉自己的是,身边有这么多人,想着你,念着你,爱着你。
这种感觉在来到新加坡之后愈发强烈,大概是因为没了爸妈总觉得身边的谁谁谁都是陌生人都是没义务没责任对我好的路人甲。
但是大家都对我很好。很好很好的那种,使我觉得非常幸运。
这样情况下,除了爱这个世界,我别无选择。路人甲乙丙丁,认识的不认识,熟悉的不熟悉,有过几天一年或者十年八年交集的,这些世界给我的,我总是要有个机会还回去,还给新的路人们,新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新的有交集的。也可能我只是这样简单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对我并不怎么好的曾经,爱着看不到光的未来十几年,就是我所有可以做的了。
念念叨叨完了。
明天总会更好。其实今天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