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鱼门是个少年,他走过六十七载光阴,仍然活得像个少年。
他和吴敬梓,和袁枚都不一样。他活得很随性,很浪漫,很真实,所以我喜欢程鱼门。
我读到他的“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突然起了共鸣,科举失利是多么难过的事,知己可以分担情绪上的压力,那些俗人呢,有惺惺安慰的,有看戏凑热闹的,当然也会有冷嘲热讽的,与这些人实在没什么好说,试想一下在一次“大考”考砸了以后,那些闻讯围过来的同窗们,应当怎么面对呢,往往是脸上笑嘻嘻说着“没事”,心里难道不在请求让他们赶紧离开吗?这是我理解的“无颜”,有羞愧难堪,更有自己的小情绪。伤心,但不能给他们瞧见。
程鱼门生在盐商世家,是个富贵公子,祖上从安徽迁到淮安,家产富庶,不过程公子比起置地购宅更喜欢买书,买了五万卷,可以说倾尽资产,这很符合一个家底优渥的青年的做法,当时他还有一个藏书楼,名为“桂宦”的,他的钱没有拿去经营生意,而是都花销出去,朋友袁枚也说晋芳有点大手大脚了,这样必然就把祖先积蓄挥霍一空,这个少年呀,也没有心眼儿,很信任家仆,家仆里手脚不干净的,看主子好糊弄,也就把他的家产捞走了,所以后半生的程鱼门变成了一个“没落贵族”。
命运偏喜欢这样的读书人,乾隆南巡的时候,他因为文赋得了份差事,是内阁中书,十年后又在众推之下任纂修官,也算是个京中文职了,养活家人绝对没有问题,而我们的程公子呀,还留着少年时的心性,乐善好施,不管哪门子亲友来借,都给,别人有知道他情况的,不好意思收,他就硬塞,有些人会说他不懂操持,但这恰恰是人可爱的地方。一个少年是不会斤斤计较,不会在肚里盖座城府的,既然过去大家一同相处,老来境况不同了,情谊到底还在。
他因为生计,也向别人借钱,向老朋友袁子才就借了五千两的巨款,到过逝也没能还上,袁枚也不追究,笑着把借条付之一炬。我又无比羡慕他了,他怎么会有袁枚那么好的朋友!
袁的《湖上杂诗》里说“老夫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富贵的程鱼门,贫穷的程鱼门,都像个少年,也都是个少年。
程公子啊,你说长共春来不共归,只是你不知道百年之后,也有个姑娘想和你一同归去,归去晴昼明朗的日子,归去少年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