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春风不渡,卿好我好(二)战时烟雨血飞雪

        “杀——”

        三万将士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远方,灿烂的红霞扫荡着这片腐烂焦臭的大地。那激荡人心的鼓点像是炼狱间不朽的哀歌,欢送着那些鲜红的生命几息间消亡。那些渺小着今生的将士们,都化成一道道剪影,倒下的他们仿佛残留下灵魂,在天空的血光中叫嚣着肃杀。

        叫嚣着:我们终将胜利!

        长安立在城头,一身素布月牙色白衣有些扎眼。

        她皱着眉望向远方,又将眼神转向了秦义理:“将军,让我去吧。”

        秦义理的脸僵得看不出血色,并不理她。

        长安也似乎并不在意他这个样子,自顾自地仍旧说下去,“将军,你知道的。给我五千骑兵,我还你满城平安。”她的话说道张狂而又霸道,秦义理却没有反驳。

        秦义理的脸色有些沉了下来,“你那个所谓的阵法,我军从未练过,万一出了纰漏……”

        “所以我说让我去,那本《络经》你也说了,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参得有我这样透,你也说过,若我能凭借它上战场,绝对是一名神将!”她的声音急切了几分,也更霸道了几分。

        秦义理却又不说话了,他的两撮眉尾有些耷拉下去,显出颓然的神色。

        长安看向他,有些不解。

        “将军?”

        “你不能去。”秦义理身边的副官道。

        “对,你不能去。”秦义理也望向远方,神色恢复了清明。

        “秦义理!”长安盯着他几乎被埋进红霞的侧脸,竟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才是第一场仗,你想要死多少人?一万?两万?还是把底下那三万将士全部赔进去?不够了再把城里那些保护百姓的将士赔进去?不夜国经历整整九年修整,你也看到了他们的强势,我们身后这偌大的大夏国,够我们赔的吗?让我去,这是命令!”

        “你,命令我?”秦义理刚恢复过来的眉尾又不禁抖了抖,在那漫山遍野的红霞中,凝重如血。他是走南闯北的车骑大将军秦义理,终究不是那个只会和她客套玩耍的山野莽夫。

        长安心中感叹,又将脸转向了战场的方向,轻叹道:“秦将军,我终究是那万里城的公主。”

        那声音幽幽叹叹,随着一阵淡淡的血腥之气传入众将卫的耳中,只留下惊叹。

        那八年前踏着风雪,被抬进将军府的弱小孩童,竟然真是那位不知生死的公主。

        秦义理嗅着那让他快要窒息的血腥,也轻叹道:“是啊,你终究是个公主。”

        长安将手轻握城头,轻声说:“秦义理,这个世界上,绝不能出现第二个长安公主。”

        秦义理猛的抓住她的双肩,大声质问道:“你威胁我?!”

        长安却不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那股股长风吹动了长安的衣衫和发。两人之间隐隐的剑拔弩张,耳边似乎又传来那无声的号角与激扬的鼓点,头上的军旗熠熠生着辉,秦义理却放手了。

        “寥副尉!”秦义理大吼一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长安,泛着染了血一般的颜色,山河般的豪壮。

        不时一道身染鲜血的身影小跑上城墙,拘礼道:“在!”

        “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女子,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战争奇才,我国最不能死的公主。我命你带三千精骑,随她踏过敌人的战马,杀出一条血路!”

        “是!”

        “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你也得留口气,将她带回来!”

        “是!”

        落日余晖已逝,而那早已浓黑的夜色似乎在血雾中更浓了。长安依旧穿着那件月白长袍,踏着战马,傲立于城墙之后。她的身后有两名副将,寥副尉在她的身前。三千精骑器宇轩昂,只待城门大开,杀敌军一个片甲不留。

        寥副尉执起军令,朗声道:“开——城——门!”

        一点一点的月光迎面而来,长安执起左右两道令旗 ,架起战马,疾行而去。

        “将士们!听我号令!杀!”

        三千精骑在夜色中凝望着长安手中两面大旗,依指挥奔赴阵点。一道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的军阵在茫茫尸山中穿行变化,游刃有余。出手即杀,不伤己之根本。秦义理在城墙上观望,只觉得那三千将士好似天边而来的神将。

        长安于战马之上,三千将士行围合之势,众星拱月般将她护在大阵中心。手中的令旗仿佛自有其命,而命里的那方天地便是奇谲诡变的大千世界。那方天地里,长安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自信。她向来知道自己很强,因此当她的月牙色长衫沾上血色,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她却不像杀人的魔星,而是救世的战神。

        血腥味越来越浓厚了,在黑得都望不到对手的夜色里,战士们在那人作呕的血腥味中寻找同伴的气息。

        月色暗了又骤起,他们的战意前所未有的浓烈。血光漫天,如同月亮一般闪耀的小小身影,就此成为三千精骑的旗帜。

        那是他们的光辉,那是他们的荣耀!

        他们的心倏地悲伤了。同伴的气息越来越少,对手死的越来越多。他们身上的血液热了又冷,冷了又热。那团小小的身影离他们越来越近。

        秦义理忽然明白,这三千精骑,怕是一个也回不来了。

        “当真是位狠人哪!”

        他在心中微叹,耳边汹涌的鼓点再次狂躁起来,却在敲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

        最后一波大军也随着这阵鼓点撤回,这场战役胜利了。

        即使敌方还没有撤退,但他们胜利了。

        因为敌方不是不撤,而是撤不了。

        不夜的军人被锁在了一个名叫“络经”的小世界里,就像是大千世界锁住了一群蝼蚁,他们必须全部死,那个世界才会死。

        直到寥副尉以命搏命,砍死最后一名意图杀死长安的敌人,才发现三千精骑,一个不留!

        寥副尉躺倒在长安的怀里,眼角猩红。

        “殿下,我想回家。”

        “殿下,王上很担心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殿下,不要死……”

      “殿下,活着。”

      清晨,拂晓,雁归,风啼。

      长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寥副尉抬上马,又向那片血海尸山拘了一礼,才又翻身上马。城门大开,里面的气息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让人愉快,寥副尉的尸体仍然是热的。

        她的武功不弱,是可以保下他不死的。

        但是她不想冒险,于是寥副尉就死了。

        那三千精骑她也并不觉得可惜,这座拥雪关里住着三十万臣民 ,这片正在复苏的疆土中,住着将近三千万臣民。他们死得很值,更值得敬佩,但他们不需要同情。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军人。

        秦义理沉着脸,命人将寥副尉从马上抱下,送回京都安葬。

        “这一次,京都那边可是彻底确信你在这里了。”

        长安皱着眉揉着自己袖子上那抹刺眼的红,眼神却仍旧淡漠。

        甚至有一点兴奋。

        秦义理看着她这副样子,也皱了皱眉:“寥副尉好歹是京都派来的人,又护了你那么多年,你倒是真能忍心。”

        “谁让你只给我三千人的?”长安直视着他的眼,不满道。

        秦义理居然有些想笑:“反正那剩下两千人都是为了护你周全的,我还不如用来杀敌。”

        长安仍旧有些郁闷的揉着袖子上的血色,不在意的道:“算了,反正过不了几天还会有个甲乙丙丁副尉从京都被派来,不用担心。”

        秦义理望着她走掉的背影,只觉得后悔收这个徒弟。

        …………

      又下雨了,整整七天的雨。

      不算轰轰烈烈,但却足以洗去许多东西。

      她曾在命运的罗盘中反复推演,生与死之间,花与彼岸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距离。最终发现,那不过是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她追不上的东西。

      就像她在出生之时,只因为一只鹰就被定为救国之人。或者像她在七岁之时,认识一个或许会让她万劫不复的男孩。又或者像是她在七岁之时,不管不顾,抛弃了一切,从京都而来。再或者就像寥副尉,他因为自己的一念之间,就死了。

        长安撑着伞,站在梧桐树下,轻呼:“折扇!”

        男人半躺在树枝上,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捂着肚子呼呼大睡,嘴角的笑都浸着自由。

        长安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好了,男人在她面前毫不设防的模样,让她似乎有了依靠。

        那个寥副尉并不只是一名副尉,他还是一条线,那条线连接起了长安与皇宫。但是现在那条线断了,那座皇宫给他她的庇佑也就断了。

        皇宫……也差不多是个依靠。

        一个对长安来说还可以掌握的依靠。

        男人半眯着眼赖在树上不肯下来,却不时对她邪魅一笑,勾得长安差点上去把他揪下来好好揉揉。

        男人又耍贱似的吹了口口哨,似乎在嘲笑她,却是缓缓的下了树,又睡起了觉。

      微凉的雨与泥泞的地脏污了他的衣衫,他却毫不在意,长安有些心疼的抚了抚折扇格外显得疲惫的眉眼,心中有些苍凉。

        折扇,你可知,我满是血光的世界,只你是蔷薇?

        折扇近来不是很经常来与她相见了,不知为什么,长安的心中有些不安。折扇是一个气息与大夏国人不同的人,他好似大富大贵,却自由洒脱,豪放不羁。

        自从打仗后,折扇便来得少了。他似乎很忙,每次来都是这样疲惫,也不再与她讨论这天下的气韵。

        长安也笑着靠着树坐下来,将折扇的头靠在她肩膀上,淡淡思绪起过往。

        不知是哪天了,烈日骄阳,长安在柳树下坐着,听男人讲起他的国家。

        “我们不夜国民风淳朴,男人晓勇善战,女人健壮能干,五岁大的孩童都有拉牛之力,不可谓不强大。”

      “ 但是那里土地贫瘠,资源匮乏,游民不饱,孩童不暖,更接连年战乱之苦。他们每一个都是那样的勤劳勇敢,但他们没有先进的农耕技术,没有足以生存的财富。”

      “ 我渴望我勇敢勤劳的子民,拥有大夏国的子民那样富饶的土地,拥有大夏国的子民那样丰富的学识,能够拥有生存以外的理想。”

        “长安,你能帮我吗?”

        “我记得,不夜新王那拉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兼备,天赋异禀,更有传说中‘一语解遍天下政’的杨琛先生当他的老师及左右手,你大可以去投奔他,又何须我的帮助?”长安淡淡的看着他,有些许疑惑。

        她心中萦绕了许久的不安,在折扇既骄傲又悲伤的眼神中,怎么也压不住。

      这个男人神秘又让她不舍得深究,她怕,怕很多事情一旦深究,就不可收拾了。

      男人苦笑着,欣赏起青湖绿柳。

      ……

      折扇忽然醒了,也打断了长安的思绪。

        男人笑着看她,有些撒娇的问道:“在想我吗?”

        “没有。”

        “冷漠!”

        长安站起身,拍了拍满是泥土的衣服,看看渐晚的天色,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你最近来得少了。”她低下头看着折扇,有些抱怨。

        男人抚眉,也有些抱怨道:“家里出了些事。”

        长安转身便走,不多时就消失在折扇的视线里。

        良久,折扇觉得这天让他郁闷极了,安静的不可思议。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躲在他头顶上的人是真沉得住气。

        “阁下都在树上盯了我三个时辰了,该下来了吧!”

        秦义理有些诧异于他的明了,很是迅速的从树上飞下,向折扇拘礼道:“大夏国北疆车骑大将军秦义理,不知不夜国王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他这话说的不咸不淡,没有半分请罪的意思。

        “秦将军,这不是在不夜国,那拉受不起您的大礼,”折扇将他扶起,接着道:“将军大可以放心,我与公主接触,绝无半分虚假之意。她我二人幼时相识,结为知己。那拉保证,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

        秦义理点点头,两撮眉尾抖了抖,甚是满意,扭头便轻功飞回将军府。

        “……”可不能让那小兔崽子知道我出来了。

        在与不夜接连三次大战,五次小战。也就是三个月后,长安上书京都皇城,提出带领大军十万,攻入不夜。

        ……

        清晨,佛弥寺内烟雾笼起,有和尚在院子里扫地,练起了晨功。静室内,气氛空前凝重。敲钟僧人看向坐于席上,一言不发的老者与和尚。

        他们在下棋。

        不多时,和尚轻下一子,笑呵呵道:“这局棋,怕是两败俱伤阿!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淡然道:“两败俱伤不假,难舍难分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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