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间的烟已燃尽,一大截烟灰开始松动,随时都会掉落。边疆根本没有意识到,两只眼睛直直望着挡风玻璃前方。直到烟头烧了手指,才回过神来。
按下玻璃,丢了烟头。冬至的晚风像携刀带斧的贼掠过脑门,通身只觉彻骨的凉。
边疆没再关上窗,他需要这寒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而自己在梦境里还未醒来。
再次点上一根烟,蓝色的烟雾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幕幕往昔的场景在交替回放。
大一下半期,边疆和谢晓颖就真正成了男女朋友。家境不错的边疆给了谢晓颖生活上很多的照顾,温柔的谢晓颖努力上进,也带动着学习懒散的边疆。看似顺理成章有着不错结局的两人,在大三的下半期由于刘烨的介入反转了。
刘烨是公认的班花,长相甜美,身材高挑。在甩了两个前男友后,主动追求高大英俊的边疆。在一次郊游登山中,刘烨假借崴脚寻求边疆的照顾,在同学们先行走远后,她在自己导演的剧情里顺利俘获了边疆。
和谢晓颖分手时,边疆看着悲伤决绝的谢晓颖的背影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流下了自责的眼泪。
大学毕业,三人在同一座城市工作。边疆和刘烨的婚礼,除了谢晓颖,同班的同学几乎到齐。再后来,边疆辞去了工作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化工厂,生意风生水起,刘烨也赋闲在家悠哉悠哉做着阔太太。
每三年的同学聚会,边疆总在众多的同学群中找寻那个温柔的身影,可一次次在失望中沉郁。至到去年的聚会,他终于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谢晓颖,那张写满憔悴的脸和孤独冰冷的双眸像钢针扎着边疆的心。同学口中得知,谢晓颖和出轨的丈夫已离婚两年,唯一的女儿又在车祸中遭遇不幸。强颜欢笑的谢晓颖加了好多同学的微信包括尴尬的边疆。
聚会结束,边疆发动车后迟迟未动,他掏出手机,翻到了谢晓颖的微信,几次欲打字,几次又停手。就在这时,谢晓颖的信息发了过来:我在酒店406等你。边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见?不见?犹豫了几分钟,他熄了火,进了酒店。
此后一年,边疆为谢晓颖换了大房子,买了车,衣服、首饰、高档手机……隔三叉五住过来,对于谢晓颖,他把所有的愧疚和对刘烨一味索取的不满都倾注在这个新巢上。
行业的不景气加上资金链断裂,又逢环保整治,划为重污染企业的化工厂勒令停产,事业面临举步维艰的境地,边疆已是焦头烂额。
今天下午,边疆一身疲惫回到家,刘烨正一脸愤怒地坐在沙发上喘粗气,看到边疆便像一头咆哮的狮子:“不要脸的狗,背着老娘和你的初恋再续前缘,别以为你做的好事我不知道,看看这些,看看!”说着拿起手机点开图片。手机上一张张他和谢晓颖一起购物、旅行、亲昵的照片看得他心跳加速。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被刘烨又一通咬牙切齿的话堵了回去:闭上你的狗嘴,离婚协议我已写好,一切房产、存款、车和孩子都归我,你净身出户,签字吧!边疆拿着协议看着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最后颤抖着手签了字。刘烨早把他的衣服按在了行李箱,她像疯子一样把行李箱扔到门外,又指着边疆的鼻子,眼睛里像燃烧的两把火炬:“滚,永远不许踏进这个家半步!”
边疆拖着行李箱步履沉重,上车前,他回头看着自己曾住了二十年的家,突然觉得好陌生,院子里的桂花树和梨树什么时候长了那么粗,木栅栏上的月季在冬日开得耀目灿烂,一切恍若隔世。
黄昏的郊外,在车里待了将近三小时的边疆,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心如乱麻无法厘清。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谢晓颖的电话:“我离婚了”,声音低沉像一大块乌云压向地面。谢晓颖极其平静:哦,你来吧,我等你,
边疆倒在沙发上,闭着双目:
“给我倒杯水”。
谢晓颖把水递给边疆时,嘴角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的微笑。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声音和面容一如从前的温柔:
“你离婚是迟早的事,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刘烨给你看了我们在一起的照片吧”。
“你怎么知道?”边疆忽一下坐直了身体。
“是我用另一个微信发给她的,自从大三那年你和我分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愤恨里度过,以至于丈夫不满我的冷漠劈腿出轨,女儿为了有一个完整的家急匆匆从学校赶回劝我们别离婚,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此时的谢晓颖眼睛突然涌满泪水。”
“我女儿那么优秀,成绩那么好,她本该考上一所好大学,有着不错的未来,可她才十六岁,人生就戛然而止,这一切都是你和刘烨所赐。你们毁了我,毁了我女儿,毁了我的家,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你……”边疆已语无伦次,脸色煞白。谢晓颖擦过眼泪语气再次平和下来:
“去年我为什么参加同学聚会?为什么要勾引你?我要见你,我要让你像我一样余生活在痛苦里,你送我的一切原本是我应得的,是你欠我的!我不会还你,一个簿情寡意的人就该尝尝被抛弃和众叛亲离的滋味。你现在是不是很心痛?心如刀割?哼哼,那就对了,这是我盼了多年想要看到的场景。”
“你……你早就……计划好的……”边疆捂住胸口,脸上因极度愤怒而扭曲。“你以为我一直爱着你?是的,我爱过你,深深地爱过,可我的爱早已随着你的背叛消失殆尽,我只剩下恨,植入骨髓的恨!”
谢晓颖平静的语气似乎在说一些毫不关己的事情,这让边疆愈加寒栗,他的身体在颤抖,抽搐的脸像被宰杀后还未断气的牛。谢晓颖指着入户门边的行李箱:
“带上你的东西走吧,这辈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你,走,现在就走”。“谢……晓……颖……你……你……”边疆的脸由白变灰,眼睛也暗淡下来,和一头牛死亡时的表情一样。
边疆不知怎么上的车,又怎么把车开出城外,只是一根接一根抽着烟,任由烟灰在衣服上滑落。
远处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似乎比白天更加喧闹。两只行李箱像两个呆呆的木偶在后座上随行进的车来回晃动。
手机再次响起,边疆看着来电显示,厂里会计小孙这两天一直在催一小部分留守工人的工资。原本打算把一处房产抵押给银行贷款救急,可现在边疆已身无分文,他挂断电话,被手紧握的方向盘发出吱吱的响声。
车子在背离城市的路上越走越远,消失在冬至极寒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