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王爷渣后,我死后飞升了

被燕鸿信赐死那日,我飞升成仙了。

彼时新帝登基、庶女为后,却皆敌不过天降异象我金魄飞升来得响彻。

大道的混沌之气在我体内应运而生,我垂下眼去,看向底下那位着金冠龙袍的新帝。

——衣冠禽兽的负心人,燕鸿信。

1.

心下澄明,我轻笑一声。

凡人贪嗔痴恋,不过尔尔。

我当凡人时被燕鸿信所骗。亡国流亡之际遇上他,他教我习剑杀人,说大将军魏良俊乃灭我国的仇人。

我深信不疑,于是势杀魏良俊,并一步一步为情所困,帮燕鸿信扫除了他登基道路上的一切障碍。

可临死之际我才得知,原来我以为的恩人爱人,才是灭我国的仇敌。

原来真情不过利用。

凡人的感情,果然肮脏至极。

2.

金身既已返回,我不刻便应当归列仙班。

凡间种种,仙人不可再管。

可我在仙界大都的仙班石中寻了一圈,却迟迟不见我的姓名。

半途碰到匆匆而来的仙使,说天道在机缘石上给我留了话。

我过去时,只见金光灿灿三个大字:

——周望尘。

这人我认识,燕朝的高僧,位列护国寺众僧之首,是个把素持斋克己守礼的玉面僧人。

但我同他的交集并不深,天道何故将这人的名字拿出来给我看?

仿佛知我心中所想,天道凭空现身,“时槐,”他唤我,“此人因你而起执念,你此番需下界结了此执念,才算渡劫大成。”

狗日的天道,我心中大骂,我和这人统共才见了不到三次面,怎么会给他种了执念?

况他是高僧,又怎会有尘世俗想?

可天道便是天道,担得起狗日两个字,我还未反应过来,一瞬便又回到了凡界。

神识混沌,待我清明时,已然身处一间破旧草屋中。

天道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老夫已用回溯之法助你回到了八年之前。”

“只望你此次能赶到周望尘为你动心之前,磨灭他的妄想,便算大成。”

3.

死秃驴,阻我飞升大道!

我心里哀嚎,身体四肢却实实在在的归位了,我动了动手指,半分灵力也没有。

天道的声音依旧在脑海中回响。

八年前?

恰是我亡国之后流亡遇上燕鸿信的一年。

灵力虽不在,但我基础的心眼通还在,我召出司命问他,“这一世我只要在周望尘动心之前消除他的念想就可以?”

司命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弄死燕鸿信不?”

司命摇头,“他须当皇帝,你要身死,此外,破除周望尘的执念。”

我支起下巴,“弄死不成,那我发慈悲废了他吧?胳膊、腿……断了他命根吧?”

司命一口仙茶喷出来。

他提醒我,当下之急,掐断我与周望尘的这段单相思。

我觉得司命说的甚好。

所以我认命躺平,等着燕鸿信来救我。

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被流放长郡的路上,停下歇息时恰好见一个小乞丐被追杀,就大发善心救下她。

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燕鸿信自导自演,追杀我的人是他,救我的也是他。

果然不出所料,不足一个时辰,便有一伙贼盗破窗而入。

燕鸿信骑马及时赶来。

我装模作样逃跑,实则未跑几步便蹲在墙角,这身体实在太弱了,看来要想让燕鸿信断子绝孙,还要再养养。

“小孩,”燕鸿信蹲下来,“你叫什么?”

我瞪着眼睛,然后抬起乌漆麻黑的手,呼了燕鸿信一个大嘴巴。

“哥……哥哥,他们欺负我……”

我蜷缩着痛哭起来。

燕鸿信的手下估计也瞧懵了,一脸后怕的看着我。这小孩不会被世子一刀剁了?

“无事。”燕鸿信黑着脸挥退他们。

他有些嫌弃,却仍要来扶起我。

不拒笑脸人,于是我再一次,双手齐出,两巴掌呼在燕鸿信脸上。

“哥……哥哥,他们欺负我……”

我指着他的手下。

没吃饭,力气不太行,燕鸿信只是脸上有点肿。

我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想掐死我,但他忍住了。

4.

燕鸿信之所以这样想取得我的信任,原因无外乎有他。

我嘴里有他想知道的秘密。

我是燕朝边境粟国的帝姬,我们粟国称臣燕朝十余年,我的王祖母乃燕朝公主。

可几月前燕皇帝派大将军魏良俊来粟国建都护府,魏良俊却直接屠了我们粟国王室。

整座王宫数百人,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

父王先前便将破山宫宫令纹在我的背上。

破山宫乃粟国秘处,培养的都是功夫高强的亡命之徒,非宫令不出面。

八年前我少年心性,被燕鸿信忽悠两句便信了他的鬼话,

就算日后成了破山宫宫主,也总是被燕鸿信的甜言蜜语所扰,

甚至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卫,这才导致我最后滴血而死也无人来救。

真是太蠢了。

恋爱脑害死凡人。

5.

燕鸿信要破山宫令,或者说,他屠尽粟国王室,就是为了找出破山宫令。

粟国王室宁死不屈,所以此时破山宫令的唯一线索,便只在我身上。

用软不行,燕鸿信便采取了威胁的手段。

我被蒙着眼,再次见到光亮时,已经身处一间幽暗的地牢中。

地牢的那头,关着一个少年。

血衣贴着他瘦峋的身躯,他脸上身上皆是血污,一副琵琶骨被戳穿,唯有那双眼睛,明明如莱的看到我时,猛然一怔。

“小时槐,”燕鸿信对我笑,“那位哥哥你认识吧?你若说出宫令在何处,就不会像那位哥哥一样,疼得死也死不成。”

这事在前世是没有的,因为前世我流亡到长郡被燕鸿信救下,便对他恩谢不已,将父王告诉我破山宫的秘密合盘给燕鸿信说了。

所以这一世能见到这位少年,纯属意外。

而且,燕鸿信估计抓错人了,这少年虽一副漂亮皮囊,但我并不认识。

“我不认识他。”我说。

然后我抬起头,猛然撞入一双错愕委屈的眼睛中。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燕鸿信也气急败坏起来。他寒着脸要吩咐手下直接处决了这少年。

少年依旧一声不吭。我更觉心虚。

明明我不认识他,真是奇事。

这份心虚搅得我心神不宁,于是我鬼使神差的开口,“他……是破山宫弟子。”

少年再次惊愕:“???”

燕鸿信一副“你最好说的是真的”的模样盯着我。

6.

我说的自然是假的。

况且这谎言极其拙劣,破山宫弟子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训练牙中含毒,一旦被抓绝无可能留下完整尸体。

但我却本能的想救他。

也许是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让我觉得熟悉。

因为一句话,我被和少年关在了一起。

一铁栅栏相隔,同病相怜。

天地良心,神仙都没有我这么烂好心。

哦,忘了,我本来就是神仙。

但我现在没有法力,除了连通阵法召出我在天上的三五好友来絮叨,简直无事可做。

我召来灵玉,灵玉说最近西海一只王八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睡死了。

我问灵玉,他是怎么睡死的,趴着死了还是侧卧着死了,侧睡对心脏不好。

灵玉招呼也没打,一溜烟说她自己要赶在前沿吃瓜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凡人瞧不见仙人金身,少年见我在牢房中一个人叽叽呱呱了大半日,终于死人也被折腾活过来。

“时,槐。”他叫我,一字一顿哑着声,不确定似的,“你当真不记得?”

我应当记得什么?

但这少年生的好看,眼尾染上了血迹,桃花眼,薄唇,让我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我当神仙时其实也是个风流主,起码在投胎之前。四海八荒的少年郎,我同灵玉常常隐身瑶池偷看他们洗澡。

这少年长的甚合我意。

于是我说,“我记得,你是不是在池中洗澡被我偷拿了衣裳?”

少年的脸有点扭曲,看起来有点倒霉。

我再开口,“那便是,我在醉玉楼调戏过你?”

“宏武三年五月初八,殿下当时在蹴鞠赛中救了我一命。”少年咬牙切齿。

年岁都记得这样清,看来冤孽很深。

这倒霉孩子。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确实在那一日救过一个小侍卫。

7.

那日父王为祖母贺寿,请来了许多乐人歌女助兴,还专门效仿中原举办了一场蹴鞠赛。

可盛宴中,有一个小侍卫却在蹴鞠中不慎差点将球踢中了我父王。

本帝姬当时就在父王身边,我从小捣蛋,也学过蹴鞠,当场接了那一球,并央求父王放过那个小侍卫。

这本是小事一桩,却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哎,”我问少年,“那你应该是逃了,怎么又被燕鸿信抓来了?”

少年偏了偏头,哑声,“他说帝姬在这儿。”

我看着他,噗嗤笑出了声,“你说我救过你一命,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啊?”

我扒在铁栏上直勾勾盯着他,这少年实在好玩,耳根脖子都赤红一片,不知是羞的还是血。

半晌,他气若游丝的回,“……也不是不可以。”

“……”

大胆,又一个觊觎本仙的,毁我大道。

我决定还是少惹情债,不理他了。

自飞升的那刻起,我的神识便已经归位,所有我凡间的遭遇,都不过是情劫的一笔。燕鸿信还是桑明腰,也不过天地蝼蚁。

信号已经放出去了许久,凝元这厮却还是拖到第二日才想起来救我。

凝元是破山宫的人,其实上一世他不是没救过我,但我那时痴迷燕鸿信,拒绝了他的好意。

“时槐,”凝元一来就骂,“燕鸿信把你搁到这什么破地方来了,鸟不拉屎的!”

我说,“凝元,你带金疮药来了么?”

凝元蹙眉上上下下打量我,“怎么?你快死了?”

我指了指那个少年,“给他。”

凝元眉头愈蹙,“宫里不养闲人,而且他确实快死了。”

8.

最后千求万求。

本着给自己留点阴德的念头,我让凝元顺带将那少年也救了出去。

这少年确实伤得不轻。琵琶骨几近碎裂,修养了近一月。

这一月中听说燕鸿信在长郡快急疯了,满城贴着通缉我的告示。

凝元磕着瓜子问我,“燕鸿信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一口唾沫呛得脖子脸通红。

凝元觑我,“他正在满城通缉你。”

我觉得凝元话本看多了,深受那些“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荼毒。

“他想要我的宫令为他所用。”我说。

凝元便“唔”了一声,看着手里的小册子突然骂,“娘的,他们为什么没在一起?我要给作者寄刀片!”

“……”

少年其实在三日前就已经醒了。

他才醒来就跑出找我,这几日力气也回来了,给我端茶送水做饭特别殷勤。

虽然我确实喜欢美人,但这么黏人的美人,让我总感觉自己负了人家似的。

我决定跑路几天,遮面到燕鸿信呆的长郡溜达溜达。

灵力没有,功夫还是在身上的,自保绰绰有余。

可我前脚才进了长郡,后脚就听说丞相家的女儿追随明王世子也来了。

丞相庶女桑明腰,我前世的情敌。

这可真是好巧不巧。

我给凝元发信,估计得在长郡多待几日。

凝元说周望尘最近功夫大增,可以派他来护我。

……周望尘?

我的脑袋宕机了。

毁我大道的死秃驴,原来他一直藏身在破山宫么?瞧我不揍死他。

我这厢才想完一百零八种揍人法子,那边周望尘已经抵达长郡了。

这酒楼择的地妙,俯瞰视野极好,我撑了窗朝下去望,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草,阴魂不散啊!

9.

这种感觉很微妙,让我有种想打死天道的冲动。

也怪我一时疏忽,竟主动招惹了毁我大道的情债,还亲自救了他,忘了问他姓名,这回可麻烦。

不过又一月,少年的身形竟看起来又硬朗了,也许是少年人正长身体的缘故。

“你,叫周望尘?”

“师姐。”周望尘的声音刻意放软了些。

气息凑近,撩得我耳朵痒。

也是,他现在归破山宫,确实应当唤我师姐。

我揉着脑袋,“我给凝元写封信吧,你现在还小,应当多刻苦练习功夫。”

“师姐也不比我大几月,这是要赶我走吗?”少年人的皮肤白皙,愈显脸色愠红。

我心疼了,我贪图美色,我有罪。

周望尘留了下来。

我近几日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燕鸿信。

司命说我这段小插曲不足为虑,燕鸿信的命格就是当上皇帝,他可以用法让我这副凡躯假死,带我去瞧瞧热闹。

我的神魂跟着司命来到一处宅院。

宅院中花红绿柳,绝色佳人,桑明腰正在为燕鸿信烹茶。

呸!

原来他们这个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

燕鸿信看着桑明腰,“我如今流放,丞相大人唯恐牵连,二小姐何故来此?”

桑明腰眼泪即将要落下来,“殿下这么快就要和我划清界限了?明明在京都时你我还许白头偕老。”

说着说着,彻底哭起来,“阿腰不管父亲是如何想的,阿腰此生唯殿下不嫁。”

燕鸿信犹豫了半晌,一把搂紧桑明腰。

“只是怕丞相大人……”

桑明腰立时道,“殿下的事便是父亲的事,父亲一向宠阿腰,会站在殿下这边的。”

狗渣男!

和他在前世骗我时对我说的一个模子。

原以为燕鸿信是喜欢桑明腰的,如今这一世,我这么一闹腾,却竟变了。

10.

上一世燕鸿信耍了一手好计谋,先是屠了我们粟国王室嫁祸给魏良俊,让先帝对这位大将军失望,而后流放长郡,又秘见魏良俊说信他有冤,轻易便取得了魏良俊的信任。

他那时明有魏良俊,暗有我们破山宫,招兵买马周旋数年,一举逼宫,谋权篡位。

期间桑明腰他爹虽有出面,却也是后来才协助燕鸿信的。

这一世却提前了。

瓜有点大,司命叹说燕鸿信在京都已经拉拢了几位旧臣,此次流放若再得到我们破山宫和魏良俊的支持,另回京都必定不同凡响。

而桑明腰他爹宠妾灭妻,桑明腰要用丞相宠妾灭妻的名声来威胁他爹帮助燕鸿信。

“恋爱脑啊恋爱脑。”我和司命齐声叹。

话正叹完,司命突然道“不妙”,等他捏诀引着我的神魂回去时,我惹得那情债正死命抱着我的凡躯满脸泪痕。

“……又一个恋爱脑啊。”

我瞪了司命一眼,钻回了躯体里。

真是倒霉到头疼。

“停停停,我还没死呢。”才回凡躯,有点不适应,我的声音也绵绵的。

抬起眼,却迎面看到周望尘的脸,少年的面容未张开,还是清秀模样,眼尾湿红,连脖颈也覆了薄薄一层红。

怜爱心作祟,但我忍住了。

只是抱着我的这位不如本仙道行深,没有忍住。

“师姐,”他哭的我脑仁疼,“你……你不要死,你若死了,我就为你殉情!”

完了,情根深种,我的大道啊!

“小时槐,保重。”司命一脸看戏脸,对我抱拳。

保重个屁啊,这纸糊友情,也不知道给我想想法子。

想我一身天造金魄,难不成还真的要被困在凡间几世?

11.

在长郡待的第十日,我决定去找找那位传闻中屠了我粟国王室的魏良俊。

我上一世和他只见过两面,一次是春日踏青兵戈相见,一次是燕鸿信即将登基,魏良俊功高盖主,我奉命杀他。

我和周望尘在一处矮屋见了他。

男人的脚边都是酒碗,哪还有半星大将军的威武风采。

“魏将军。”我和周望尘做礼。

魏良俊没有反应,大喇喇坐着。

“粟国之事,将军也不过受害人。”周望尘又道。

魏良俊终于撑开眼。

谈了约有两个时辰,最后魏良俊表示,这件事就算真是燕鸿信做的,但他做事谨慎,我们也并没有实质的证据。

“但我们可以给他下绊子啊。”周望尘神秘兮兮道。

这家伙,纯良有害。

亏我上一世还以为他是个德高望重的高僧。

燕鸿信近来很忙。

长郡的流匪窜袭,府兵压制不住,这方才平,那方又起,而他寻到魏良俊那家伙的老巢死皮赖脸去求人,这老家伙竟还屡次让他吃闭门羹。

“殿下若信周某,周某可以引殿下去见一个人,这人定可平乱。”世子府中,周望尘素衣素袍,帷帽遮面,隐下唇角勾起的一抹笑。

燕鸿信这人谨慎多疑,但周望尘年纪小,竟也将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

等燕鸿信带着亲信来到郊外的时候,破山宫的人早已静候多时。

暗器齐出,燕鸿信很快就被逮住。

“呸呸呸,死渣男!”燕鸿信被裹在麻袋里像个大型粽子,我纯用蛮力踢他,最后踢得自己都有点累。

周望尘问我,“魏将军既非灭粟国王室之人,那殿下猜想,是谁灭了粟国王室?”

他正经看我时,眼白分明,让我突然想起来,我方才的做法不过是场不大的恶作剧。

而燕鸿信是灭我国之人,又怎么能因一场恶作剧便泄愤呢?

12.

可本仙修的是大道,报复这件事对上一世的时槐来说是必然,但对本仙来说,却也不过凡人贪嗔痴想。

本仙不是凡人,没有贪嗔痴想。

玩够了,我们回到破山宫时,我便又得想着怎么磨灭周望尘这小破孩的妄念。

想来想去,想了一千一百八十六个法子,灵玉吃瓜回来说那只睡死了的王八又好像是撑死的,我才决定,要把周望尘送出去学武,而我假意已有心爱之人。

司命说这个法子不错。

而这一世我们破山宫不会卷入争斗,待时周望尘彻底放下执念,我再身死便功德圆满。

说办就办。

这几月我一直在找灵玉玩儿,灵玉幻化成凡人男子形态,时常同我调情。

“啊,槐儿,吃颗葡萄。”灵玉含情脉脉故意磨蹭着我的唇。

周望尘就在不远处盯着我们,我身子紧贴着灵玉,叼住葡萄的空儿猛咬住灵玉的手指。

死丫头,不安分!

“他手指都快捏碎了。”灵玉贴着我耳畔说。

我勾唇笑,“这样才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年冬日时,听闻淳师父终于带周望尘去别处练功夫去了。

破山宫并不只燕朝边境有,其余一些小国家或者燕内地中也有。

周望尘这情债走了,而燕鸿信这冤孽听闻也在长郡混的风生水起。

左右和我没有瓜葛,我闲的自在。

春去秋来逛了大半个凡界,我以为再过个这么成把年,等燕鸿信当皇帝了,我再去临灯城打爆他的头,自戕而死,往后便能彻底过我神仙的日子了。

想的很好,却和现实有点出入。

这年春日时,已如日中天的燕鸿信到底找到了破山宫,在我游玩之际,杀了老宫主。

13.

毕竟是陪了本仙近十年的老师,本仙还没有找燕鸿信这狗男人算账,他倒先又杀了本仙的人。

本仙很气愤。

本仙气愤了,燕鸿信就不能好过。

我暗中安排人手潜藏进临灯城,并彻夜移了破山宫的地址。

三日之后,探子回来禀告,说燕鸿信如今不同往日,身边高手如云,他们并未刺杀成功。

一群倒霉玩意儿。

我说,“一天净想着杀人灭口,没有让你们杀他,让你们去探消息。”

半月后,他们回来说,燕鸿信如今已经在皇城明目招兵买马了,而且整个皇都已经有人开始说他是天子之命。

果然是狗渣男,不负众望,看来他谋权篡位指日可待啊。

我略有欣慰,他登基了我就去噶他。

但现在,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还没有出发,有一位暗卫便毛遂自荐找到我,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此去凶险,他愿宁死护我。

本仙欲说不用,却又有点兴趣,问,“我同你有什么恩情?”

那人道,“宏武三年五月初八,殿下当时在蹴鞠赛中救了我一命。”

“……”

他娘个,这不是周望尘那时牢中同我说的话么?

简直一毛一样。

我竟被我自以为惹上的情债骗了。

这回便算是这一世大道未成,我也得找这小骗子算账。

同淳师父写一封信过去,淳师父却说周望尘在几年前便云游去了。

狗崽子!

等我收拾完燕鸿信再收拾这玩意。

14.

再次见到燕鸿信时,他同桑明腰一起。

两人华服冠冕,甚是隆重。

但我却敏锐的察觉,桑明腰的眼中明显不如几年前有灵气,时过境迁,她疲惫了不少。

甚而不同上一世那样明艳动人。

我的身份是清道观中的道士,来明王府中为王爷王妃诵经。

诵经毕,桑明腰邀我在庭中小饮一杯。

“大师觉得,若一人只是为了利益同你在一起,你日后该如何自洽其身?”

我抬眼。她这是,被燕鸿信负了么?

可这也是他们二人的家事。

于是我说,“小道不敢妄言。”

趁着在京都,我当日便在燕鸿信的饭中下了泻药,司命说我小孩子脾性,这却不然,因为没过几日,我又差暗卫暗杀他。

伤口有毒,燕鸿信足足三月没有下床。

有点便宜他。

我是在护国寺中碰见周望尘的。

能碰到他,也终于让我觉察出大事不妙。

他一身佛门袈裟,眼眸很淡,脸也平静的不像话,数年不见,那时的少年已然长高,只是这双微翘的桃花眼到底同他恪守规矩的模样不相符。

自上一世我护国寺见他时便察觉。

我是一身青衣伴桑明腰来的。

上一世我们两个是相见必眼红的情敌,这一世我放开所有的偏见近距离去接触她,才发现她其实也并不坏。

在父兄的宠爱中长大,未涉世事的官家小姐。

拜佛完毕,我转了侧门去找周望尘。

才过了一道门便被周望尘反手给钳制住,小孩长大了,越发不礼貌。

“这回可是师姐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眼眸发红着堵住我的唇,现明明是个和尚,却这么不守佛门规矩。

“你这么些年,都干什么了?”我问。

15.

青年的眉目难得敛起来,让我想起上一世我第一次见他时的那场雪,扬扬大雪兜了白衣僧人一身,隐忍不发,直至枯槁。

一如他现今。

周望尘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已经明眼猜到了。

现今蛰伏在临灯城里的破山宫人,城外魏良俊的人……周望尘积攒数年,要和燕鸿信决一死战。

他知道了,知道燕鸿信才是屠粟国王室的人。

我问周望尘,“所以你不是那个什么劳什子小侍卫,你到底是谁?”

“你果真忘了。”

周望尘眼眸很沉的看我,又带了点委屈。

真是要命。我莫名又心虚的发慌。

“那时父亲第一次带我进王宫,你丢了风筝,还哭着说是我拿了你的风筝,要我赔你一只,直到父亲说要罚我,你才又……”

周望尘的话没有说完,我就知道了。

右丞的嫡子,父王那时让他陪我在宫中习字。

他说,他的父亲当时也死在燕鸿信的马蹄下。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如何从亲人的骸骨中存活,又是如何逃出来。

我突然发觉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我好像已经忘了那种感觉。

我无法阻止他,心里彷徨,却又明明切切的知道他根本斗不过燕鸿信。

天命不可违。

天运不可违。

燕鸿信得天下,这是司命运簿上写的。

周望尘不可能赢。

这本也同我没关系,我只关心的是他和我的机缘,我应当只是关心我的大道,但我却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16.

护国寺的梅花今岁开的早了。

我们破山宫最终也还是被迫卷入了这场宫斗中。

其实故事已经接近末尾,恶战即将开始。

桑明腰最近愈来找我,她好像很寂寞,时常整整一下午都能和我烹茶聊天。

燕鸿信却也不来看她。

捱了半月后,我又去了趟护国寺。

春和日丽,只是忘记看今日黄历了。

周望尘在佛堂中打坐敲着木鱼,哼,好一副虚伪高僧的模样,可谁能知道这不入红尘的高僧半月前还强吻过我。

我走近,“啪”的夺了他手中木鱼。

寺中那小和尚睁开眼睛瞪我。

周望尘抬眼,说,“阿征,你且先出去,我同这位施主谈谈话。”

还施主?我故意把着周望尘僧袍玩。

“周望尘,”我装作无意道,“燕鸿信这仇,是非报不可么?”

“时槐,”周望尘头一回唤我姓名,“家国之仇,焉能不报?”

我觉得口有点干,说不出话来了。

周望尘便又道,“殿下这几年为着破山宫想,一直也从未提亡国之事,我知殿下想明哲保身,但燕鸿信若承大统,他会放过破山宫么?”

他实在有点高看我,事实上,我给破山宫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原本就打算一直苟下去。

亡国之事在我看来,不过一桩小事,毕竟我是仙,比这更苦百倍的事,我也见过。

纵然它发生在我做凡人之时。

但现在我突然意识到,这并非小事一桩。

待我跨出庙门了,却听里面那白僧袍人依稀念,“……此生不负如来不负卿,许卿来世,今世,我西行。”

不负如来不负卿,世间安得双全法。

大逆不道,辱佛门清静!

我回去便捏阵法召出了司命。

我想问他一件事。

17.

司命批公文刚批完,觉还没来得及睡,神情很是不快活。

“司命,”我说,“咱俩开裆裤的交情,同甘共苦……”

司命说,“有屁快放!”

我支起下巴,“就是,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周望尘的往生镜?”

凡人在世,每人都有一面往生镜,用来记载他在凡世所经历的一切。

但我现在同为凡人,且还在凡世的因果中,按理说不能看。

司命这人向来重情义,是以我还是拿到了周望尘的往生镜。

前面的镜头一瞬划过,上一世,我看到那僧人佛串中我的名字,看到我临滴血而死的几月前去护国寺拜访他,他隐忍而不愿睁开双眼看我的模样。

原来一切种种,兰因絮果,早已深种。

直到镜头又一切换,他带着人马冲进宫门却被燕鸿信活捉,然后是暗无天地的地牢,血肉被烫烙的焦味,撕扯人皮的血腥,极凄惨的哀嚎。

一直困扰我的问题终于大白,我却道他上一世喜欢我,却为何我滴血而死时连他的人影也没有瞧见?

原是如此。

我一瞬怔住,眼眶发酸。

原来并非是他不来,而是那时,他早已死了。

我想起上一世我第一回看他时,他捻着佛珠阖眼告诉我,“佛爱众生,众生皆苦。”

他的声音像檀木香一样,让人安心。

是的,众生皆苦。

上一世我临死前被燕鸿信囚在冷宫中近一月,那日他得空,却竟送来我一盏灯笼,灯笼上花鸟纹饰,用的是人皮。

燕鸿信残忍的说,“小时槐,你说你这般喜欢朕,可此人却喜欢你,朕吃醋了,所以朕便命人扒了他的皮做成灯笼,特送予你的。”

我又是无法想象一个人应如何忍受扒皮拆骨之痛。

而他原该清风霁月,翩翩少年。

“司命,”我看着司命,“我想,变了他的命数。”

18.

“你一个神仙,变凡人命数是要受天劫的。”

“可他太苦了。”我说。

司命说,“你我那时游历凡间,凡人生命好比蚍蜉,你救他一世,可救得了他往后生生世世?”

“一世也好,”我说,“往后我和他机缘散尽,我这修为再修回来便好。”

“时槐,”司命突然郑重看我,“但这件事,你还是不能做。”

我皱眉。

“时槐,”司命看我,“你可知,你应的是什么天劫?你修的是什么道?”

记忆太碎,我都有点忘了,恍惚了好久。

司命道,“你应的是灰飞烟灭的劫,你修的是无情道法。”

修无情道者,心若磐石。

我经的这场情劫,毁的便是情,情根既然已经毁了,也难怪我这一世纵然灭国也从来没想过复仇。

贪嗔痴念既没有,又何谈报仇与悔恨这样的凡人情绪?

我以前当我是仙才不在乎这些,却原来是因为无情道。

我突然想仰天长笑,狗日的天道。

我**你娘!

19.

桑明腰的父亲被下令赐死时,她在燕鸿信的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但最后也没能换来燕鸿信的心软。

这位未涉世事的官家小姐,耗费数年在燕鸿信的身上,如此信任喜爱他,却终究敌不过巍巍皇权。

让我恍然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将一颗真心付诸却终遭抛弃。

最后桑明腰晕倒后,是被我扶到寝宫休息的。

燕鸿信暂且摄政的第三日,丞相大人被赐鸩酒而死。

偌大的桑府被抄,便仅余桑明腰一人。

也仅是一夜之间,桑明腰便好像一夜成熟了。

她的笑容很凄惨,对我说,“时槐,你说他这人也真是心狠啊,他那时被流放,东宫那些人如狼似虎,是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我父亲帮他那么多,可他转眼却杀了我的家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众生皆苦,周望尘说的不假。

护国寺的樱花开了,桑明腰让我陪她去护国寺赏花。

周望尘见到桑明腰浅浅笑起来,“施主得空又来了,”转头看向我,却问,“这位施主是?”

桑明腰道,“我的朋友。”

周望尘抬眼致意,从善的引我们进去。

突然有点心酸。

司命的金身就飘在我的跟前,一副看戏脸,“小时槐,说要改他命数的人是你,他现在可和你彻底没瓜葛了,伤不伤心?”

我骂他,“闭嘴!”

20.

司命这厮,最是喜欢看情侣分离。

他笑着告诉我,桑明腰要出家了,说是要和我一起清修。

燕鸿信虽然流放了桑丞相一家,但还算念旧情,桑明腰的王妃之位一直也没废。

但她要清修,可千万别和我一起,我不日便要死了,又得让这姑娘大恸一场。

我婉拒了桑明腰。

周望尘筹备了数年的计谋,在临要攻入皇都的五日前,同他一起密谋的将士谋士,却突然一夜之间全数忘记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复仇计划。

魏良俊还是魏良俊,一代枭将。

破山宫还是破山宫,隐世永不再出。

而周望尘也还是周望尘,护国寺的主持,德高望重的玉面僧人。

一切都不会变,多好。

只要本仙还能够当个神仙,这就是个顶完美的结局。

可这样的结局就是本仙用大道换的。

悲夫!

我被燕鸿信底下的人指认破山宫宫主时,已经是临他登基的前一日。

燕鸿信执意要在登基这日滴血赐死我。

这倒霉皇帝好像很喜欢滴血之刑,这一世和上一世都是这样赐死我的。

金刻盘上的血缓缓流走,流尽。

如上一世一样,不会有人来救我,桑明腰如今已出家,而周望尘也不认识我。

在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流尽之前,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众生皆苦,人如蚍蜉。

但其实不然,我们生存于世,仙如蚍蜉,人如蚍蜉,并无不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不息,皆为蚍蜉。

便是这一刻,大彻大悟,金光乍出,毁天灭地的雷劫应声而至。

娘的,天道果然想让我死。

21.

但本仙命大,竟并没有死。

我不知道我是否缺胳膊短腿,醒来时满眼的樱花,俨然是我在仙界的宫宇。

动了动手指,灵力尽在,我起身竟还能运转一个大周天。

天道在我身旁现身道,“时槐,你此番再次下凡,果然不负老夫所望。”

我有点疑惑。

天道又道,“无情道法修心,却并非是让人一丝感情也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终在最后突破瓶颈,如今已是神之境界。”

好老头,果然狡诈。

身体并无大碍,可我却觉得我的心碎的厉害。

经此一世,比之上一世的情劫,更像是生生剖开我的金丹。

听司命说如今桑明腰出家已有三十年,已然成了一个老尼姑。

燕鸿信在我应劫时被生生炸断了双腿,司命便说我这人还真是讲信用,说废了他,竟还真废了。

我懒得同他废口舌。

犹豫再三,我问司命,“周望尘,如今如何?”

仙茶无味,我垂下眸子闲摆弄着衣袖。

我死前可是专门为他择了一条康庄大道,一别经年,想他也该膝下子女成群了吧?

突然有些伤感。

可司命却道,“周望尘,你去后一日,他便也死了。”

“怎么死的?”

我可是大费周折改了他的命数,这小骗子竟敢辜负我!

“你飞升那日,他想去救你,没救成,回去便自缢死了。”

“……”

我顿了顿,“那他这一世投成了什么?”

司命却神秘的笑起来。

不会是投成什么恶心的东西了吧?那本仙还是姑且再等等。

这倒霉玩意。

22.

最近闲的发慌,灵玉这猹又才从西海吃瓜回来,我便要和她聊聊八卦。

灵玉说,东海那只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王八原来并没有死,人家只是昏迷了,还听说是昏迷期间去凡间历了场劫。

着实无聊,于是我问,“那玄武的人身可貌美?”

灵玉眼睛放光,“绝世容颜,倾国倾城。”

还是灵玉懂我,知本仙最爱美人。

我们抵达西海时,那位传闻中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王八正在岛上迎风而立。

风拂起他的衣袂,他的墨发直垂腰际,只一眼,我即将落下泪来。

足下好像挂着千斤锤,眼泪不知觉溢出眼眶,落花有梦,让我以为尚在梦中。

“时槐,”灵玉问我,“你怎么哭了?”

“风沙太大了。”

我笑着走过去,“周望尘,”那长身玉立的翩翩仙君也侧过身来,桃花眼盯着我,蓦然顿住,“阿槐!”

花海灼灼,我扑过去,紧紧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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