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题记
在朦胧轻软的梦中,总模糊着那幢青砖黑瓦老屋的残影。灰白的砖墙高高耸起,足够的古朴雅致。北国的雨经年侵蚀的南墙,泛起了古书扉页的枯黄,因年岁爬出的一道道裂璺,有葱郁繁茂苔藓填充的罅隙,静静绿着。屋内檐下王谢燕筑成的巢,黑色的鸟儿不时低俯掠过,漂浮出清脆的鸣叫,在窗外晾满衣物的竹竿上休憩。铺满青砖的院子,仰头便可望见湛蓝的天空,沐浴和风暖阳,享受着自己坐井观天的幸福。朱红镶金色手柄的正门外,有老椿树枝干繁茂、直入云霄,蟹爪菊在萧瑟秋风中怒放着,饱满而富有生气。那时总是那样想一梦千年,永世不醒。
而今,我已数年未回老屋。自祖父病逝,我便开始抗拒回到那老屋,抗拒那只是站在门口便可以看见每一处犄角旮旯里曾经的稚嫩身影,抗拒那只是一呼吸便会如潮水般翻涌而上的回忆。最后的记忆里,嗡嗡的诵经声中,姐姐哽咽的往生咒里,老屋被蹉跎岁月斑驳成为死气沉沉的模样。那幢老屋已经死了。疯狂生长的爬山虎,密密麻麻蔓延了整堵南墙。米色的挡雨塑料板遮住了院子上方的天空,从此再也不见天空的悲喜,再也不会有雨水和雪花飘洒进来。曾经那样枝繁叶茂的椿树,被冰冷的铁斧无情砍倒,徒留一圈一圈虚转的年轮。这幢老屋早已被生老病死折磨得千疮百孔。我是如此思念它旧日里的模样。睡梦中总浮动着当年的日夜浮云、走廊日影,那年的花枝晚凉、晨雾天光。我那样思念那年在花树下的小坐,清茶浅斟,花好月圆。那样美好细腻的时光流逝。
偶然在狂风暴雨的深夜中惊醒,恍惚间听到祖父潮水状的呼吸,那样汹涌,似乎要把胸部的隔膜顶破,将灵魂释放出来。他的脑袋水肿着,显得大而滑稽,头上的白色棉线网兜一格一格地撕裂。一条绵延向茫茫死寂的笔直黑线宣判着他生命的死刑。脑中枢出血,于秋季,那个离别多的季节。眼睛胀而发涩,祖父是那样慈祥的一个老人,包容了一个孩童所有的无知天真,顽皮任性。
我总是会在黑暗中想起他的面庞而轻声啜泣。秋愈是浓,我便愈是思念,那日渐浓郁的秋的气息,总是勾起我或浓或淡的思绪。我那时方知,人的情感从来都只是自然的漫溢。他卒于我生的季节。每年深秋,屋子里总充斥着清冷伤感的气息,断断续续的雨声里,我总是深深思念着那幢老屋。思念着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思念着那胭脂红檀木盒中的一抔青灰。
我已经太久太久未归乡,我们相距咫尺天涯。甚至不给自己近乡情怯的机会。我不忍让记忆中那样生气勃勃的老屋变成而今死气沉沉的模样,我偏执的希望它鲜活在我的记忆里睡梦中。
但我又盼望着能有一位远行的游人与我相遇于茫茫人海,让我有紧握她的手的机会,问一句: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愿你生活在佛陀的觉悟里/行走在自己的梦里/用那些贝叶经书/做一只船/离开轮回的苦海/一路向西/抵你心中的极乐/岁月荏苒/那延伸贯穿生死的无边直线/将永远无法/判你的死刑/
——写给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