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左右,西安路肯德基。因为等待朋友,饿了,打算进去吃点东西。
伴着吱呀一声,我缓缓推开了厚重的店门。不知为何,一股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我始终相信第六感是不能不相信的,于是在门口站定,隔着五百多度的眼镜片,以极快的速度在店内扫视了一圈。大概是深夜的关系,只有寥寥几位客人,大部分的椅子都被倒挂在了桌面上,一位服务生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散地拖着地面。
我望着几位背对着我的客人,一股不和谐的感觉油然而生,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离开,但我的肚子又不争气地打起了鼓。在源源不断的饥饿感面前,一切的顾虑都变成了纸老虎,于是乎我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吧台前点餐。
两个新奥尔良鸡腿堡,一杯可乐。至于为什么没有点多余的小食,主要是我认为小食只能解馋,并不解饿,况且也没有广告里宣传的那样好吃。而这也符合我的人生哲学——不信广告,只相信自己的亲身感受。
端着托盘,我转过了身,午夜的肯德基内,大部分的桌子都被四腿朝上的椅子占据了,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要仔细观察一下哪里有合适的座位。然而就是这随意的几瞥,却让我的下巴惊得差点掉到了地上,若不是身子倚住了吧台,恐怕连托盘也要一并掉到地上!
我的眼前总共有六个人,不客气的说,这里没有一个是正常人!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中年乞丐一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老人和一个小伙子一桌,还有一桌,是一个漂亮姑娘独自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仿佛像中了什么邪似的。另外还有一个学生,背着脏兮兮的书包,戴着耳机趴在靠窗边的桌子上,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我用力咽了咽口水,缓了缓神,努力地把双眼的焦距对好,又一次仔细地观察了一遍,两个乞丐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鸡腿,食物的渣滓和油星粘在了他们凌乱的胡须上,而他们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隔远观之,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衣服——都是黑色。不用走近,光是用眼睛便能闻出一股恶臭的味道。我皱了皱眉头,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那一桌,只见一个小腿萎缩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他背后的青年红着眼睛,把嘴凑到老人的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老人的手不停地锤着大腿,青年的肩膀也在不住地抽动——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也对,在肯德基过夜的人,身上哪会有什么好事呢?想到这里,我不住地摇了摇头。
除开那个睡着的学生,目前看来只有那个姑娘还算正常一些,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布格子衬衣,肩头有些开线,五官清秀,一头长发披在肩上,看起来是那么文静,那么美丽,隔着几张桌子都能感受到她温文尔雅的气质。我思忖了一下,抑制住了自己想做坐到姑娘旁边的冲动,决定还是先把托盘放到吧台,然后动手把姑娘身后桌子上的椅子都放下来,自己单独一桌——虽然这个举动遭到了那位正在拖地的服务员的白眼。毕竟一个人在外,还是谨慎点好,万一那姑娘是个精神病呢!
我的猜测一向是不准的,比如买彩票,从小到大连一次小奖都没有中过。然而这次老天爷却和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没错,我居然不幸地猜中了!就在我大快朵颐,第二个汉堡刚吃了一半的时候,我前面的那个姑娘,或者叫女患者,开始了她的“战斗”。只见她突然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嘴巴像机关枪似的一连串喷出了几个名字,接着便对着空气骂起了人,颇有古代两军对垒,各自将军在阵前叫骂的架势。秀美的长发也像开了屏的孔雀一样立了起来,仿佛敌军就在她的身前挥舞着花手绢。我坐在她的身后,她背对着我。我抬起头只能看见她颤抖晃动的身躯,却看不见她扭曲的嘴脸,我想或许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么清纯漂亮的姑娘,倘若让我看到她病态的面孔,我不忍心,也不敢去想象那是什么样子。
空旷的店面仿佛是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姑娘的咒骂声经过墙壁一次又一次的反射,充斥了整个屋子,像一条条小虫子一样,钻进了我的脑仁里,折磨着我的神经。我环视四周,居然没有一桌客人有什么反应,他们依旧呆滞地,麻木地重复着之前做的事情。我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店员,心想就算是其他人冷漠,店里的工作人员总应该拿出点法子管管,哪怕是报个警也好!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店员们也无动于衷,好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依旧睡眼惺忪地唠着散磕,连看都没有看那个可怜的姑娘一眼。
我看着、听着、感受着身边的这一切。霎时间,眼前只感觉天旋地转,接连不断的叫骂声,身旁人的怪异冷漠,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这二十多年来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诡异的氛围使我不晓得现在的一切是真还是虚,难道是我误入了一个充满了怪物的巢穴吗?我不住地四下观望,却发现隔壁桌的怪物们也都在看我——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我顿时似乎明白了,原来午夜的肯德基,是属于弱势群体的,或许在充满阳光的社会上,他们是怪物,而在这里,我才是那个怪物,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怪物!
想到这里,我激起了一身冷汗,神智也清醒了一些。不知何时,姑娘也不再大喊大叫了,她趴在桌子上,乌黑的头发无力地四散在周围,像一地美丽的羽毛。一切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我刚来时一样。我抹了抹头上的汗珠,顾不得喝了一半的可乐,匆匆地站起离开,有点狼狈,像一个战败后落荒而逃的士兵。
走出大门,街边温暖的路灯又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世界。望着道路上稀稀拉拉的来往车辆,我突然又感觉刚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是我失了智凭空想象出来的。转过了身,肯德基的大门就静静地伫立在我的面前,我想再进去一探究竟,可是腿却不听使唤,始终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我知道,是我没了面对这个社会的另一面的勇气。
夜更深了,一阵冷风拂面,冰凉的空气从领口灌了进去,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反正午夜里也睡不着,就当作是醒着做了一场梦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把手塞进裤兜里,走向了马路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