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Z-19 最近生了一场病，常常没精神，工作时故意毁了好几十株苦菊幼苗，医生说是由于常年的阴天导致她患了躁郁症，情绪会很不稳定，需好好照顾。

蔬菜工厂准她假，让她在家里休养。

“躁郁症？”她想。自己的心情明明温和平静啊，只是太累了吧！所以动手拔掉它们！不过呆在家里好歹能放松一下，蔬菜大棚工厂里日复一日的培养观察苦菊发芽的工作简直枯燥磨人！

她在床上画她梦境中绚丽的天色。常年乌蓬蓬的天上，那厚厚的云层上，居然是蓝盈盈的，太阳很远，周身兜着一层波纹凌凌的光。天空会吐泡泡咕咚咕咚。有七彩发着光的透明的水生生物伴着泡泡，游来游去，像灵魂般，虚无漂浮。她是一个旁观者溺在蓝色里，又像一个当事人，周身是摆脱不了的窒息！

妈妈王S-6在厨房忙活着晚餐，飘来炖竹鼠的热汤香。

她拿起她的画，蹦跳到了厨房。

王S-6正用骨头刀就着骨头菜板麻利的切着苦菊菜，哐哐哐哐。

19不知道为何家里的好多东西都是骨头做的：菜刀、菜板、碗、灯具。

    她去过她们同事赵Y家，就不是这样。她问妈妈，妈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很珍惜这些骨质物品，每天都要仔仔细细清洗擦拭。

“妈妈你看。”Z-19高高兴兴的举起画板。

S-6好脾气的马上停下手中的活，堆了满脸慈爱“什么？”

“我画的天色，好看吧！”

“好看呢19、可是天不是这样的，是终年灰扑扑的。”

“不是的，乌云之上的天，真的就是这样，相信我。”19突然冷下一张脸，严肃平静的说，她第一次这个表情语气。

妈妈的右眼就跳了一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冲女儿摆摆手“去洗下手、咱们吃晚餐。”

19还在发着呆。父亲李R从客厅绕进来。“听妈妈的话，去洗手。”

她不情愿的走向大门口的鱼池，把手伸进去，有滑溜溜的脊背从她的手掌下游过，她打了个激灵。

那个天空？不是梦、幻想、而是真切的事实。那种溺水的窒息感，现在还萦绕在她的面孔，怎么回事？

晚餐照例是大锅的竹鼠汤，和苦菊菜。

这是8042年一个普通的秋天，全球每个地方都一年大概要下300天的雨，有的是整整下足一年。陆地的面积越来越小，现在的百分比，是5%的陆地、95%的海洋。偶尔有太阳，乌蓬蓬的天，和终年的阴沉，导致好多植物生物的灭绝，人们大范围的种植大棚温室蔬菜，维持着生物少量的生长，但由于水土、环境的改变，现在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只有菊科蔬菜，肉类也只有竹鼠和各种水生动物。可是水生动物是不能吃的，甚至要供养。

家家户户大门口都有一个L型一米宽两米长的透明质玻璃缸。

玻璃缸的缸壁周身由全新防水LED屏构成。缸底没有边界，直通向地底深处的活水，这片水域里生活着长条黑状的无鳞播鱼，黏答答而腥气重。缸里长满了蓝幽幽的海草，这使得光从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

政府勒令每天都要用这缸里的活水完成生活所需：洗漱、洗菜、洗碗、洗澡。除此之外建筑里也没有别的水源。

这使得居民人、从里到外都散发出属于水生生物特有的腥气。然而抱怨的话是不能说的。

稍有对水生生物抱怨辱骂的话说出。全球都装着监视系统的政府，就会马上派分区警察来了解情况，轻则罚款、重则拘留。

人们活的不快乐。一家人坐在餐桌跟前，气氛沉默。

“吃吧、”母亲微笑着说，把竹鼠肚子夹到19碗里。

19撇撇嘴，从锅里捞出好大一条腿就往嘴塞里。

啪、父亲眼疾手快的打落。拿起旁边的一个大空碗、把腿放在里面。再从锅里舀了一大半的肉，走向了鱼池。

肉落水是扎扎实实的咚一声，紧接着是哗啦啦啦，水面鱼儿抢食泛起升腾的浪花。

这是19惯常看到的景色，每一餐饭最好吃的肯定要先喂鱼。平常她都是默默的看着。今天。她的心里却升起一股不可磨灭的怒火。她总要发出来、她不得不发出来。

她顾不得潜移默化的规矩、大骂道“这鱼是什么烂东西，咱们要这么供着它们！”

完了！母亲吓得扔掉了手里的饭碗，也来不及阻止女儿的口出狂言！

父亲的脸色晦暗了下来，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他三步并作两步，生气的走过来：“说什么呢！19！疯了吗！闭嘴吃饭！”

父亲哐当一声放下碗刚坐下时，19不出声，低下头还没来及刨一口菜到嘴里。

“目光”无处不在，黑幽幽的窗外就传来闪烁的黄光、乌拉乌拉刺耳的鸣笛声。巡逻警来了。

“出来”是狠厉的声音。

父母拉着19走出去，淅沥沥的雨打在他们的身上。

来了四个骑着悬空电摩的巡逻警，警车上黄灯闪烁、刺而晃眼。最前头的警探头上戴着一顶荧光黄色的警帽，眼睛细长狭窄、眉毛长而紧促，锥子脸、一个鹰钩鼻勾出锋利的幅度。

那小眼睛里射出恶毒的光芒：“是你说错话吧！涉及尊贵的鱼！小崽子！”

目光射向李Z-19。

王S-6慌忙解释：“我们女儿刚生了病，无心之失，我们再教育教育就好了！”

鹰钩鼻白一眼S-6，“最好是，你们当大人的怎么管的孩子！”

“不用我父母怎么管，事实就是、这些是破鱼、搞得我们所有人又黏又臭，还能怎么说呢？对他们歌功颂德吗？他们就应该全灭绝！人类应该重获自由！”

“啊、”李R变得慌张、他往后拉一把女儿。“小孩子乱说话、别放在心上啊！”

鹰钩鼻口含一抔唾沫，啐的吐在Z-19的脚底下“我倒是不放在心上，可是她犯了大错了！你们应该知道。”

他把那锋利的鼻子直直的无距离的，怼向19的脸上，面对面贴的很紧。19没有反应过来，她看见那一双放大在她面孔的狠辣双眼，耳边是他的声音。

“你死定了！”

王S-6一把抱住女儿，拼命摇头“我们交罚款，多少钱？多少钱？或者多少竹鼠？多少蔬菜？”

鹰钩鼻斜昵一家三口一眼。没说话，走了。

三人慢慢往房间里走，身上此时已都淋个半湿了。父亲R阴沉着，妈妈搂住19身体在颤抖。

三人坐在饭桌前，父母无心饮食。只刚才的恐惧突然使19无力后怕、胃口大开，吃的很香。

19陷入无声的疑惑，她意识到事情不对，抬头对妈妈自我安慰的说：“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其实不该说那些的！”

S-6摇摇头，嘟嘟囔囔：“五年了，我们有感情啊！”

“什么？”19听不真切。

噗滋噗滋，体内的芯片植入仪发出微烫的热度和震动声，是警局号码在联系李R,他牵着妻子的手，快步走向卧室，接通。

全息投影出鹰钩鼻的整个身形，他不容置疑的脸一字一句说出“吃完饭、李Z-19洗碗。”

“她那么小实在是不会！”S-6极力的忍住哭声。

“没得商量”鹰钩鼻挂断。

在如今这个时代，刑法有很多代名词：普通的洗碗是普通的洗碗，可一旦人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那么“洗碗、洗脸、洗衣服、洗手”都可以是血腥的另一种说法。

二人走回餐桌，昏暗的骨质灯灯光下，19吃的安静香甜。

王S-6温柔的看着她，一向严肃的父亲也流露出软绵的温情。

19察觉到了，停止咀嚼，发问：“干嘛这么看我。”

“爸爸妈妈很爱你。”

“我也很爱你们啊！”

“吃完饭你洗碗宝贝儿！”父亲慢慢说。

“知道了、爸爸！”

19吃饱了，抬起屁股站起身，听令哐啷收拾碗筷“我洗碗去了！”

“不再吃点了吗？”母亲挽留。

“不了妈妈。”

19拿起不多的碗筷，走出大门，将它们放在鱼池上的置物架。

爸爸起身轻掩了门，妈妈闭上眼不看。

19把油浸浸的碗碟浸入鱼池，另一只手找着置物架上的百洁布。不知为何今天的播鱼异常兴奋。它们纷拥而上湿哒哒的贴在她的手上，有的张着圆嘟嘟的嘴，吸盘似的、一下吸住她。

“走开！”19吼道！

鱼儿们更兴奋了！

指尖一疼，是一瞬间的事，下一个剧痛传来时。哗啦、哗啦、她被拉入海藻蓝的鱼池，血、团状的扩散蔓延、再慢慢凝聚、重回洁净。

啪嗒哒哒哒，有骨头零碎的掉在鱼池后的平地上。

王S-6走出仔细捡起。

李R扶起她“再定一个孩子吧！”

“才短短5年！”

“好了、去吧！”

王S-6走向走廊拐角最里侧的黑暗房间。打开灯，从冒着干冰的大冷柜里拿出一个蓝白色的金属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正方形白方块、和一个长条形蓝圆管。

她回身走到鱼池，按了LED上的按钮，从水池下方升起来一个圆形金属架子，中间的小圆台，有水泡包住的蓝色培养皿。冰冷的机器鱼声传来：

“请放入精子、卵子。”

“请设定男孩、女孩。”

“李Z-20操作完成、明日来取！”

王S-6伏在老公耳旁耳语：“怎么人类衰败，水生动物占据了世界主导呢！我们总要灭绝的！”崩溃大哭！

李Z-19醒来时，周身变得透明。她徜徉在乌云之上的蓝天，周围是云，是浅金的阳光，是明媚。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是何等的美景啊！

她喊着母亲名字，一开口的时候。咕咚咕咚嘴边冒出了一圈泡泡。她不会说话了。只好游啊游啊，很迷茫。

有温暖的大蓝水母慢悠悠过来立在她跟前，伸出自己长长的触手，噗嘟吐出一个泡泡，不知为何她立即明白了它是让她跟着走。

她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黑黑的鱼鳍！什么都不奇怪了，或许这就是天堂。

水母和鱼儿缓缓的游向远方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