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做的面远近闻名。
出城门往西不到一里路,就能看见招牌上“老六面馆”四个大字,六哥的吆喝声也是别具特色:“本店特色是碎肉面,吃不?”加上他一脸僵硬的表情和毫不热情的声音,若不是老食客,往往都会扭头就走。
不过六哥并不发愁,阳城县里在他这吃面的老少爷们每天得有上百口子。六哥也因此定下了一个规矩,每天只卖一百碗!
杨捕头是六哥的忠实食客,每天的清晨,杨捕头都挎着腰刀,独自出城来吃面。“老六啊,下碗面,老规矩,多肉多面,昨天晚饭前不知是怎么就窜了稀,我得从你这多拿点蒜瓣吃。。。”说完伸手从老六案板下抓了一大把蒜,见老六盯着便又舍去了一半,换做另一个手又抓了几个,回到桌子边开始剥蒜。
“哎呀,这个公家饭不好吃啊,这堂尊大人天天是给我下令啊”,说罢故意压低了声线,声音却是很大,“邻县出现了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专门偷有钱人家的钱财!”杨捕头见一旁吃面的老百姓听了不为所动,又故意大声叫了一句:“碰上那个穷人家没有钱的,直接就是杀人灭口哇!”
这话音一落,一旁吃面的百姓可就炸了锅,一口一个杨老爷可不能放过贼人之类的话,听的杨捕头是得意洋洋:“好说好说,你看你们谁把我面钱给结了?”
六哥走过来,抓了桌子上的蒜瓣就走:“肉里没蒜了。。。”
“嘿,我说小六你倒是多留几个给我呀。。。”杨捕头急忙拢着桌子上剩下的蒜瓣,生怕再被抢去。
第二天,六哥依旧出摊,几个老食客边打招呼边问六哥:“六爷,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昨晚什么事?”六哥一脸迷茫。
“六爷您是真不知道啊,您今个见着杨捕头没?”
六哥仔细想了想,生硬的摇了摇头。
“就在昨晚,大老爷家进了贼人!不仅值钱玩意少了许多!大老爷还被割掉了一只耳朵!”说话者贴着六哥的耳朵说着,“现在县衙都乱做了一锅粥,杨捕头哪有功夫来吃面呀!”
六哥听了没有说话,倒是另一个吃面的人小声嘀咕了起来:“今年春上大老爷的一个外甥奸污了一位民女,民女老父上堂报官,大老爷只说自己耳朵不好,听不清满嘴稀牙的老汉在说什么,给了老汉一个扰乱公堂的罪名,打了十个板子,这老汉也是七十多的人了,哪受得住这般苦,还没来得及抬回家,在路上就死了。”
“哎呀,确有此事,报应啊这是……”众食客七嘴八舌的说。
六哥依旧切肉,下面,忙的汗流浃背。
忙忙碌碌又过了一日,六哥清晨刚出摊,杨捕头从老远过来就打起了招呼:“老六,快点的,碎肉面,多肉多面,今天多给你钱!”
还没等六哥说话,杨捕头凑过来小声说:“贼人被抓住啦!”说完趁着六哥走神之际又迅速抓了一把蒜。
“这么快就抓住了?”六哥扔面下了锅。
“可不是?!昨夜我带人在老爷府外巡查,见那人鬼鬼祟祟,被我们抓了个正着,只是苦于身上没有凶器,不能定罪!不过,好歹也算有了交代。”杨捕头说完吸溜了一大口面,往嘴里塞了一瓣蒜。
六哥听完刚刚紧锁的眉头又释然了:“杨捕头,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份肉,不要钱!阳城多亏是有了你啊……”
六哥知道,几天前下着大雨的中午,那个病殃殃的中年男子被抓住了!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春上死去老汉的儿子,女子的哥哥!
“老板,县衙怎么去?”
“钟楼南边便是,客官去为何事?
“报仇!”
“何仇之有?”
“狗官杀我爹爹,纵容外甥奸污吾妹。”
“是你。。。我劝你别去,去了也是送死呀。”
“我与狗官不共戴天!怎能罢休?”
“客官这就走?等雨停了再…客官!客官!哎……”
得知此男子被抓又不能定罪,六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好歹保全了一条性命。
不过,县老爷的耳朵可不是他割的,杨捕头也是在追查凶手的时候才发现的他。
当天下午太阳快要下山时,一个公子哥带着两个随从,晃悠悠的来到面馆。
“听说你这面不错,来几碗给爷尝尝!”
“客官,小店每天只卖一百碗面,不巧,刚卖完了。”说罢,端着最后两碗面给了旁边桌子的瞎婆婆和她的小孙子。
“你把这两碗给我们不就有了?我给你钱!”说完掏出铜钱,扔在桌子上。
六哥好像没有听见,拿好筷子给瞎婆婆和孩子递过去,转身走了。
“你活腻歪了?你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旁边的一个随从大声呵斥。
“知道啊,县老爷的外甥嘛。”六哥轻描淡写的说。
“哟哟哟,你还知道我,怎么着,店家,做几碗面吧!”小少爷阴阳怪调的说。
“没有了。”
小少爷听罢此言一拍桌子,喊了一声“砸了”!旁边二人就掀了桌子,六哥抄起案上菜刀就要去砍。
“停下!”一声大喊惊天动地。众人停下手中动作,只见杨捕头持刀站在一边,不远处三五个捕快也正跑过来。
“杨捕头,给我拿了这刁民!”小少爷命令的说。
“公子言之有理,可此人素来脑筋不好,我都打过他许多次,猪狗一般的人,何必与之计较。”杨捕头凑近少爷小声嘀咕,“待我找个由头封了他的摊子,岂不更好!”
少爷听了扭过头来就要离开,路过瞎婆婆旁边,用脚一勾凳子,瞎婆婆连着手里端着的面一起后仰,滚烫的面汤撒了一身。
“为何欺负老人家?没有面与她们何干?”六哥提着菜刀就要上前,被杨捕头一把拦住。
瞎婆婆被烫的大叫,毛头小孙子哇哇大哭,杨捕头扔了六哥手里的菜刀,急忙扶起瞎婆婆,只见瞎婆婆脖子通红,被烫了许多水泡。
杨捕头给小少爷使了一个眼色,小少爷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带着两个随从走了。
六哥扶着瞎婆婆,恨的咬牙切齿,眼里尽是杀气!
第二天,一个消息就传遍了阳城,县令的外甥死了!就在回春院的山墙边被人砍死了!
县令知道原委以后大发雷霆!点起衙门四位捕头,二十四位捕快,连夜火速出城缉拿疑犯,让他插翅难逃!
最终,在城外三里抓住了拿着扁担出门的六哥。
县令当即就把案子做死了,六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夜里杨捕头拎着食盒来到死囚牢房,摆上几碟小菜一壶酒。
“老六,我来陪你喝两口。”杨捕头叹着气说。
六哥没有搭话,过了一会,六哥突然冒出一句:“人不是我杀的!”
杨捕头苦笑着点点头:“我明白,那小子练过几年功夫,你不是他对手。”说完杨捕头一口干了杯中烈酒。
“我怎么会杀人呢?”老六哪里还喝得下酒,明天就是自己行刑的日子。
杨捕头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酒,走了。
六哥光棍一人,没有亲人,想着自己明天就要身首异处,觉得太过冤枉,不由得哭了起来。
此时天色还未亮,突然大牢的大门被打开了,几个捕快快步进来走到六哥的牢房前,当中一位嘀咕:“人在呢。”
原来,夜里知县在睡梦之中被人割去了另外一只耳朵,等想看那人面目之时,踪影早已不见。
“都在这干嘛?还不去追捕疑犯?”杨捕头对着捕快们命令到。
捕快刚走,杨捕头对着狱卒命令:“奉堂尊大人令,提老六上堂。”
狱卒没有多话,只是放了出来,杨捕头押着老六出了大牢。
出了大牢拐了路口,杨捕头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套衣裳:“换上衣服,我送你出城。”
“这……”六哥一脸不知所措。
“知县的两个耳朵都是我割的,他外甥也是我杀的,不干你事。”
“啊,我能走的掉么,我走以后你又如何是好?”六哥显得很惧怕。
“我已托人告发此狗官,等御史前来,一定还你清白,我嘛,我哪也不去……哈哈……”
杨捕头笑的很大声。
巡案御史明察秋毫,知县草菅人命,革官发配两千里。
杨捕头身负人命,判求秋后问斩。
六哥终是无罪,继续卖他的碎肉面。
咚咚咚锣敲得响,杨捕头被押着送往法场,阳城百姓夹道抹泪相送,六哥端着一碗面靠近囚车,押送的捕头并没有说话,六哥喂了几口面,眼泪就流了下来:“杨大哥,吃碗面吧……”
“老六,你都没给我拿蒜瓣……”杨捕头毫无惧色。
“哎,带了,带了。”六哥剥了蒜瓣送进杨捕头嘴里。
“嗯,香,真香,你的面馆可不能倒闭,哪天我的魂要是想吃面了,还回去找你。”
“好好好!”
六哥面馆依旧经营的有条不紊,除了每天只卖一百碗,六哥会再做一碗,旁边再抓一大碗蒜瓣,吃面的百姓看见了有时候会在面旁边放上面前,对着六哥打个招呼,表示这碗面他请客。
阳城自此以后官民和谐,百姓们在杨捕头墓前立了大碑,时常拜祭。
六哥的面远近闻名,十里八乡的百姓除了爱吃六哥的面,更想着来请杨捕头吃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