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戴脚镣的舞者06:母亲出院

2003年7月19日 星期六

我贫瘠的生命里已然充满了蜘蛛网一样密集的悲伤,母亲,您的任性只会让这一切更加令人绝望。

您难道真的以为死亡就可以带走一切痛苦吗?死亡就可以让一切都完结吗?不!它只会让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更加迅速地走向支离破碎,它会将您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乘以十倍百倍地加注在您的丈夫,我的父亲和我们姐弟几个身上,更不要说还有我那本就年迈的,精神不太正常的姥姥。我无法想象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

母亲,人说为母则刚,作为一个三个孩子的母亲,您怎可轻言放弃!

母亲,您若还对我们几个心存哪怕一丁点儿的怜爱,那么,请您坚强以对!

母亲,苍天在上,作为这个家的长女,我会用尽全部的力气帮您和父亲撑起这个家!

母亲,求求您,不要让我们几个变成没娘的孩子。

母亲,母亲…

那天阿冰从酒店离开后就直奔了医院,母亲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依然很少开口说话。在医院陪护母亲的父亲以为阿冰是从她上班的那家画廊里来的,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说不要耽误了阿冰工作才好。在咨询了精神科医生的意见后,确定抑郁症在此种情况下实在是没有住院的必要,只能回家慢慢吃药调节。于是,那天下午稍晚些的时候,阿冰帮着父亲给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并且在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将他们送上了一辆大巴车,这辆大巴车可以将他们带到离家大约有三公里的地方,然后他们再步行回到村里去。

阿冰的中专就是在这个人口只有不到四十万的豫北小城读的,所以她对于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三年的时间,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乡村少女蜕变成了如今在画廊打工的半个城里姑娘。那家画廊的老板也就是阿冰老师的朋友,是本市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姓张,阿冰称呼他为张哥。张哥人很好,不仅给阿冰提供了一份赖以糊口的工作,还让她跟着自己继续学习油画技能,说年轻人就得勤奋,说是有朝一日终会派上用场。

送走父母后,天已经渐渐暗下来。小城里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嘈杂也一点点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归于平静,阿冰掏出她那部花了一百块钱在修理手机的小商店里买来的白色二手诺基亚手机,找出画廊老板的号码拨出去,她要提前告诉张哥明天她就可以回店里上班了。

其实昨天她接到父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时,张哥就坐在她旁边用午饭,他们的午饭一般都是店里出钱订的盒饭,一共三份,除了阿冰和画廊老板外还包括一个日常负责装裱的师傅。昨天从店里离开,匆匆忙忙中只告诉了张哥家里出事,要请两天假,现在父母的事情已经暂时了结,她想明天就回到店里上班。

有工作就有钱赚,有钱赚就还没有走入死胡同。像阿冰一样岁数的城里姑娘,多数或者刚刚走入大学,或者正在憧憬着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她们的青春叫青春,阿冰自己觉得自己的青春应该叫拼命赚钱,或者是升级打怪。

想着下午在医院结完帐她的本来就不丰腴的小金库整整干瘪下去一大半,阿冰的心里有些发慌,若是这样的情况再有一次又该怎么办?或许是时间该计划一下除了画廊的工作以外,再去找份家教的活儿。毕竟三年中专她的素描,水粉,甚至油画都学得像模像样,甚至是前不久的书法毕业作品都得了年级第二名,不怕找不到一份教小孩子画画或者书法的兼职。想到书法,她的嘴角隐隐有了一丝自嘲,自己的书法成绩怕是最终还要归功于那个酷爱书法的父亲吧,若不是他在每年的寒暑假里逼着她苦练悬腕执笔,字帖临摹,怕是也不会有个年级第二名的结果。

一路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只是这是在城里,并没有阿冰记忆中乡下那种泼墨式的黑暗。道路两旁昏黄的路灯将一棵又一棵本就高大的法国梧桐拉出更加瘦长的影子,影子里是偶尔驶过的几辆自行车和人力三轮车。其中有一辆三轮还在她面前停了停,问去哪里,走不走,阿冰略有些汗湿的手指触到挎包里那个用了好几年的小钱包,心中苦笑,“三块钱是三轮车的起步价,可是三块钱也够我吃一顿晚饭了。”

等到阿冰终于走回到那个位于半地下的出租屋时,已是晚上九点一刻。八十块钱租来的半地下室里只有一张靠墙放置着的单人床,一把椅子,一张碎花布覆盖着的小小的书桌上是几本散放着的书和一个打开着的日记本,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一把烧热水用的水壶,除此之外还有个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电锅,阿冰一般都会拿它用来煮个方便面,加上点青菜,最多再来个荷包蛋就是一顿味道还不错的晚饭了。

可是现在,阿冰瘫软在床上,实在是没有再去煮面吃的力气了。从昨天到现在,从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喝了农药的那一刻起,再到昨晚的情绪失控,然后是宿醉,再然后呢?再然后竟然是今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出现在酒店里的房间里,生活竟是如此这般魔幻,有时候真的就跟梦境一般,虽然在阿冰过往的梦境里距今为止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回忆的美好片段。

“哦,对了,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他说他叫路伟,嗯,还不错,至少还算得上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

一则手机短信就在此时打断了半地下室出租屋里的寂静,也同样打断了阿冰正四处游荡着的混乱思绪。

“你在干什么?吃过晚饭了吗?我是路伟。”

路伟,路伟…

阿冰合上电脑,嘴里念念有词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一度在她的生命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名字,如今时过境迁,心里再没了当初的悸动与温暖,也不再有一丝的疼痛与伤感,仿佛时间真的已经将那段过往埋没在岁月厚厚的的尘埃里。只是当微风乍起,那层尘埃里还隐约可见一个人的影子。影子不会说话,影子不会嘘寒问暖,影子更不会和她生儿育女,所以影子也终归只会是影子。

楼上的卧室里传来父子俩人嬉闹的笑声,今天是孩子爸爸负责孩子的洗漱和睡前故事,只是恐怕又要晚睡了,对于孩子来说,这不是个好习惯,明天早餐的时候需要再次提醒他一下了。这个将老婆孩子宠到天上去的男人啊。


若冰说: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优雅女性自媒体。国际品酒师,美食美酒专栏作者,曾运营广告公司七年,现居欧洲,烟火日常里,码字,品酒,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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