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立冬,北方习惯,立冬要吃饺子。但这是一次性的,整个冬天都要吃白菜。
过去说谷贱伤农,菜贱伤得更厉害。谷贱好歹还可屯着,毕竟不会坏,但菜不一样,或者含泪跳楼低价卖出去,或者只有烂在地里。
白菜在几十年前是相当贱的菜,但也是相当重要的菜。没有白菜,就过不去冬天了。
还小时,每到入冬,家中都要贮存过冬的白菜。相信那是各家各户必备之功课,也是此生难忘之情景。菜市场中从大卡车上卸下来的菜直接被各种各样的工具拉走。自己家一般是用自行车推。这在当年也算是一项技术了。(想起来,有很多居家的技术现在都失传了,如腌菜、生炉子、安烟囱。再过几年,连洗衣、做饭也会消失么?)
为什么如此说?因为一辆车要驮回尽量多的菜实非易事。最好的便是二八男车,带横梁的那种。后衣架上先要支上木板,再往上码菜。码了几层后,便可用绳子捆绕起来。横梁下的三角空间可塞满,横梁上再担上一排。若车前有车筐则更佳,又是一堆。如此堆法自己骑不得了,只能推着走。别看推着走,推而不倒也需要技术,弄不好便要摔跌。若真摔倒,以一人之力真是难以扶起来,势必要重新解开打散,再来一遍。尤其买菜的是母亲的话,更是如此了。
现在想想,这似乎已是不可想象之景象。但在当年,哪家不存贮五、六百斤白菜,这一冬天便不好过了。不知是营养愈来愈好,或是大棚中种出的菜始终不如,总之再也吃不出当年的菜香了。自然,并非只是白菜如此,细想想,莫不如此。
把白菜运到家里,往往也是一件快乐的事。自己与弟弟还小,却颇以此为乐,竞赛谁抱得多、跑得快,七搬八搬,便将那似小山一样的菜都码在家门口了,整整齐齐。这过程中自然免不了要掉落许多菜帮子,这便是一顿美餐了。总记得每年贮菜当天晚饭便要吃蒸包子,白菜馅的,或有肉或无肉,那些鲜灵的、掉落的菜帮子才是主角。出锅的包子总是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清香,还未开吃便引人流涎。
当然,这样的美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大约四个月的时间在前面等着呢。炒白菜、熬白菜、炖白菜、拌白菜,似乎每天的饭桌都离不开了。
哦,还有一样很关键的吃法,腌酸菜。将新下来的白菜码在大缸里,码一层撒一层粗盐粒,最上面用青砖死死压住,用开水一浇,便是了。这一缸酸菜便成了随着日子流逝而渐渐失却清香白菜的替代品。炖粉丝、烩肉片都好,但尤好的是用来包饺子,那味道简直可以不必蘸醋了。
奶奶去后,有父亲接着腌,但形势总是比人强,现在连腌菜的缸都不知哪里去了。自己这一辈,只能在记忆中搜寻那股味道,在与买来的袋装酸菜比较中唏嘘罢了。
为防白菜烂掉,一个冬天总还要有几次翻晒白菜。把白菜一棵棵搬到门口,在门外排成一排,晚上再收进来。每次都会掉一些菜帮菜叶,不必说,也必会出现在晚餐桌上。
待白菜与酸菜都吃得差不多时,也就开春了。此时却是白菜在印象中最不堪之时。仅剩的不多白菜一个个瘦骨嶙峋,只有中间一小截了,膏腴尽去。包在最外面的泛黄叶子已经丝毫寻不出去年冬天的神采。而白菜的味道也与其外貌成正比,一股焐馊的味道令人难以下咽。但那时的什么东西都珍贵,绝不会有一棵白菜被弃掉,总是在一家人的皱眉中都扫进肚肠才罢。
尽管难吃,但心情倒不坏。因为,那一刻,春天真的来了。
那时,蔬菜与季节结合得那么紧密,时时吃的无不是时令蔬菜。那时夏天的白菜便如冬天的韭菜一般不寻常,因此无论在哪个季节,总有个念想。
如今,已经分不清哪种蔬菜是哪个季节的了,人生也就格外混沌了起来。想想,人还是有个希望才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到新闻中弃菜烂菜,才又想起来白菜的种种好来,想起老人们说的“诸肉还是猪肉好,百菜犹是白菜香”。可惜,记忆中的白菜不复再来。
与白菜一同不复再来的,还有记忆中不可胜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