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逞意气私探丛芳坳  聆凤声魂销乱石牢

      眼见隋军七零八落,开始全线溃败,刘长恭却犹未死心,此刻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连番挥剑嘶声喝骂,仍妄想要重拾军心,以期挥戈返日,扭转危局。可这一支大军乃是房崱于洛阳城中临时招募而成,除去东都戍卫,半数皆是膏粱子弟、白面书生,莫说毫无临战经验,这仓促间发军而进,就连基本的兵法操练,都是草草了事,如若此前凭着搏取功名富贵之志,仗着人多势众,群胆群威,顺风顺水,或许尚能与瓦岗军抗衡,但现今败局已定,这些人个个自顾保命,慌不择路,东逃西窜,唯恐避祸不及,还有谁人来听刘长恭呼天喊地。

      正刘长恭干瞪着麾下数万大军一败涂地,面如土灰之时,洛水河西这半边,杨玄瑛又杀出一道血路,挥槊引军,犹若神兵天降,破竹建瓴,只取其而来。杨玄瑛来势如火燎原,当者披靡,直慑刘长恭三魂七魄,霎时令其馁怯泄气,只见他不假思索,把手中将剑往地上一丢,拨马即逃。刘长恭这一路遁走,狼狈万状,半途又恐敌军追至,解衣潜匿,方才侥幸躲过一劫,捡回性命。

      及近日暮西山,斜阳旁照,余霞成绮,夕晖映射之下,洛河碧波已被染成赤红一片,天水一色,而这其中瓦岗军犹在乘胜长驱,追亡逐北,直至隋军残兵遭歼灭殆尽方止。硝烟息去,戈止马散,只余两岸河浦上伏尸遍野,流血成渠。此后李密着军士尽数收缴隋军遗落辎重器甲,众人便高采烈地收兵回兴洛仓城而去。

      此洛水横岭之役,东都剿寇隋军被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其伤亡十有八九,房崱死于乱军之中,刘长恭仅以身免,这号称五万有余的精利之师,全军覆没,片甲不留,实则大快人心,亦教李密及其瓦岗军“蒲山公营”扬威立万,声名鹊起。众人回到兴洛仓城,一番庆贺自是难免,庆功之宴散去,城中军士余兴未尽,犹然沉溺在一片欢天喜地之中,可李密却又急不可待地聚众人于帐下,开始着手商议下一步策略。毕竟东都刘长恭之军,虽自称精锐,实则一众乌合,不仅如此,刘长恭、房崱等人自视甚高,目空一切,军中只有骄横之气,却无死战之志,其败局自出洛阳就已注定,这是在座诸位心知肚明的。但如今让程咬金疑兵所惑,被牵制在百花谷的裴仁基大军却与之不可相提并论,虎牢关来的这一路军马人数虽不战优势,但裴氏父子及其麾下都是久经沙场,能征善战,贯打恶仗硬仗之人,其实力丝毫不容小视,该当如何应付,仍需仔细斟酌,精心布置。

      一说起东路裴仁基之军,柴孝和说道:“前些日子程咬金兄弟领了百余人前往百花谷,借山谷地形摆了疑兵之阵,不过裴氏父子并非庸人,想必迟早看破虚实,与之应对,必须好好筹谋一番。”柴孝姮信心十足说道:“洛水一战,东都刘长恭数万大军尚且不在话下,裴仁基那一支军又何足挂齿。若乘此大捷,我军威壮盛,发兵击之,必能溃敌!”李密听罢,犹在暗自思量,垂首不语,柴孝和却嗤之说道:“裴仁基乃是当年南下平陈先锋,又曾是汉王杨谅麾下首屈一指的骁勇悍将,怎可与那莽夫刘长恭混为一谈。且洛水一战,隋军大败皆由主将刘长恭据傲虚骄,轻敌冒进所致。前车之鉴,姮妹如此心浮气躁,莫不是要步其后尘?”柴孝姮听罢,面露愠色,无奈这些话出于她兄长之口,也令她无以辩驳,只得忍气吞声,缄口不语。值此刻杨玄瑛却说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卒而轻取虎牢关,岂不甚好。”杨玄瑛话音未落,李密一声赞道:“好!玄瑛妹子所言极是。如今刘长恭大败而归,只身遁回东都,恐遭降罪,必将此役失利归咎于裴仁基失期未至之上。而裴仁基尚在百花谷进退不得,去驻两难,身陷这等窘境,正是说他献关来投大好时机。”柴孝和说道:“不错,裴仁基曾是篡逆汉王杨谅一党,不招当今圣上待见,无非此前朝中无人可接替张须陀之职,他才得以再蒙杨广任用。杨广乃是记恨之人,以此为契机,将他说反应是不难。不过裴仁基也曾是朝中重臣,颇有名望之人,以明公此时声威,怕尚不足以令他心甘情愿来投。”李密边思量着边说道:“在下也正为此事犯愁,看来尚得亲自走一遭百花谷,探探隋营形势,再做打算。”杨玄瑛接着说道:“据闻浮戏山百花谷谷深径曲,小妹可与李公子前去,借那纵横错杂的地貌,挫一挫裴氏父子的锐气,必能有助于李公子说降裴仁基。”杨玄瑛如此一说,柴孝姮忽然来了兴致,急急于杨玄瑛说道:“看来这一次有望亲睹你那'太乙九宫阵'之真容了,此行我也定要同去。”杨玄瑛听罢,只是笑而不语。李密见状,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于城中点五千精兵,玄瑛与孝姮两位妹子随我同去百花谷与程咬金会师。至于兴洛仓城这边,就有劳孝和与伯当二位兄弟了。”柴孝和说道:“我于此处,可乘东都新败,城防空虚,长驱而去,袭扰一番,虽不能就此攻克洛阳,但可再壮我军声威,也能保兴洛仓城无虞。而明公此去百花谷,若先使军士扮作隋军溃兵往裴仁基之处,令其知晓刘长恭大败于洛水横岭,自然可陷之于绝境,催逼他反隋决心。”李密闻言,拍案叫绝,诸人计略已定,各自摩拳擦掌, 迫不及待地散去一番准备。

      次日一早,李密别过柴孝和与王伯当,即点了五千军士,迤逦东进,奔往浮戏山百花谷。这百花谷处浮戏山中,湿气颇重,故此终谷底终日烟岚缭绕,雰雾腾腾,此前程咬金领百余人先在谷中雾浓之处遍插旍旗,又分筑了几个空寨,并着人于寨中大闹动静,作出一副大军驻扎之貌,后又在谷口布设陷阱机关,与自己一道守在谷口,令探谷者有来无回。自那日首战裴行俨以来,程咬金还时不时地出谷而去,不是搦战隋军,便是偷劫敌营。这几番交兵,但见裴行俨来接战,程咬金便撒腿跑回谷中,但若见其余人来,他一柄大斧却也教其吃尽了苦头。而裴仁基扎营百花谷前,一面遣了偏将贾闰甫率千余人绕过百花谷,先往洛口过去与刘长恭大军会师复命,另一面则分派斥候探马,不断入谷摸索敌情。可这些探马斥候一去皆如石沉大海,无人生还,也就始终摸不清谷中虚实,教裴仁基总不敢轻举妄动,冒然麾全军攻入谷中。进军不得,可要他退出浮戏山另觅它路,裴仁基却又担心程咬金引军掩杀于后,故而亦迟迟难下决令。逢此等两难境地,原本就着人懊恼,恰此又有军中萧怀静时常恶言相向,冷嘲热讽,裴仁基终日愁眉不展,心中叫苦连天。裴仁基这抑郁寡欢情形,教其子裴行俨见了,甚感窝囊憋屈,几度请命想麾军入谷,裴仁基却担心他中计入伏,屡屡将其给强行拦住。

      而恰此之际,忽有西面隋军逃亡溃兵来报,刘长恭麾五万大军轻进,与李密战于洛水河畔,一败涂地,全军溃灭,只余刘长恭独骑遁回东都,这消息令裴仁基闻之骇然震惊,便是一身冷汗沁得自己脊骨生凉。眼见裴仁基一脸忧色,连声叹息,裴行俨说道:“那刘长恭贪功冒进,方至此败,爹爹何需为之叹惋担忧。”裴仁基心事重重说道:“刘长恭只身遁回东都,为免战败之责,必将此役失利归咎于我等失期未至之上。殊不知我军与敌对峙在此,着实进退两难啊。”裴行俨哼了一声说道:“这朝中尽是一些小人,毫无真才实料,却只知拨弄是非。那萧怀静如此,刘长恭竟也这等货色。”裴仁基凝思半晌说道:“我儿速传我将令,众将士于此固垒自守,无论谁来叫阵,未得我令,不得出击,违者军法处置。”裴行俨一阵纳闷,疑惑说道:“既然刘长恭已败,我等为何还要留在此处,不如就此撤回虎牢关去。爹爹只管放心,有我这双大锤断后,敌兵定然不敢来追。”裴仁基摇头说道:“不行!兴洛仓城之失,祸患远胜豫东流寇,无论圣上、越王定会不惜代价,夺回洛口。我等当屯于此处,静待贾闰甫消息,再司机而动,以期可剿灭洛口贼众,皆时待圣上、越王问罪之时,亦可以此将功补过。”事以至此,裴行俨也无可奈何,只得怏怏离退,于军中去传裴仁基之令。

      是夜三更时分,月黑风高,裴行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这程咬金武艺平平,却嚣张如斯,常来搦战,却又不敢与自己决一雌雄,被如此一个庸夫绊在百花谷前,进退不得,狼狈不堪,越想越是愤恨填膺,怒不可遏,终教他难平心中怨气,翻身起塌,披上衣甲,提起铜锤,径直出帐而去,瞒着其父裴仁基,悄悄于军中点了一百校刀骑士,竟趁夜出营,直奔百花谷,打定决意要一探这谷中究竟。

      裴行俨及至谷口,驻马张眼往谷中看去,深谷一如既往,昏昏惨惨,云迷雾罩,阴霭之中,依稀可见旍幡摇曳,隐约可闻金鼓交鸣,若似有大军驻于其中,直教他一阵犹豫,踯躅不前。裴行俨在谷口徘徊良久,不见谷中有人来迎,转念一想这连日来只有程咬金领百余人反复前来袭扰,却迟迟不见敌军主力出来决战,令人百思不解。此时再细查山谷,但见旄旗均在朦胧之处,喧声皆隐模糊之中,这前因后果再仔细考量一番,裴行俨心底豁然省悟,大呼一声上当,原来程咬金引军于此,根本毫无前来决战之意,无非只是将自己牵制在此,故意拖延时间罢了。想着自己近万大军竟被程咬金寥寥百人玩弄于股掌,裴行俨发指眦裂,怒气冲天,提起一双铜锤,即刻毫不犹豫引军入谷而去。

      裴行俨闯入百花谷,纵深而进,竟无人阻拦,这一路连过了好几个营寨,及近处方才看清这寨中果然都是空无一人,只是放养了一群牛羊,并于其尾上或栓拨浪鼓,或悬金锣,此前所闻金鼓之声,皆由牲畜奔走而起。这一串空寨,直瞧得裴行俨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正此刻忽听前头不远处有人讥讽笑道:“小子一双大锤好生历害,不过这些日来老哥我可也戏耍得甚是尽兴啊。”裴行俨听罢,闻声望去,这不正是程咬金又扛着那柄宣花大斧,大大咧咧站在那里,正一脸坏笑,睨视着自己。

      裴行俨正在气头之上,乍见程咬金现身,恨不得食肉寝皮,于是举起大锤,一声咆哮,咬牙切齿怒喝道:“小贼休走,今日必将汝这厮碎尸万断!”话音未落,两杆铜锤虎虎生威,已直砸程咬金而去。程咬金见状,拿腔做势说道:“老哥我这些日也玩得够了,就不陪你在此虚耗了,告辞了。”说罢也不接战,拔腿即跑,一溜烟又消失在山谷迷雾之中。裴行俨如今已看破谷中虚实,又见程咬金不战而走,如何甘愿再纵容其逃脱,于是将手一招,即引军往山谷更深之处追去。

      这一追不知奔了多久,裴行俨未见程咬金身影,却见谷中浮岚越积越厚,放眼望去,周遭雾沉霭暝,皆是茫茫一片,竟教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正值此际,雾中掠起一阵泠风,吹来断断续续几声清乐,拨雨撩云,吹絮飞花。这莺啼燕语,玲珑琤琮,似水缠绵,一经入耳,即迷人心窍,直教裴行俨及其随行军士,失魂落魄一般顺着魅音缓缓而去。

      待裴行俨行进百步有余,谷中迷雾却又渐渐散开,视野清晰,方觉此处山谷豁然开朗,但见其间芳草鲜妍,丛葩烂漫,烟紫露红,缤纷缭乱。裴行俨再定神细看,才发现自己所处旷地花丛之中,四野砌起百余石堆土墙,虽是纵横错落,参差不齐,却又有条不紊,层序分明,显然不是天造而成。

      这石阵诡谲离奇,玄幻莫测,直教裴行俨注目良久,依然看不出其中奥妙。而此刻徐徐流淌之琴音乍转凄苦悱恻,如泣如诉,满是雾惨云愁,凤切鸾怨。这忧戚曲乐之间,又有人和声悠悠唱道:

    “垓下十面啸尖风,夜凉戎帐飞乱红。

      星剑芒绕美人舞,秋水望穿霸王瞳。

      霜甲遍染朱砂泪,意气销尽楚声中。

      别是一曲悲绝响,花开花落何匆匆。”

      娇喉百啭,声协宫商,分明唱的是项羽兵困垓下,四面楚歌,虞姬拔剑起舞,香消玉碎,这不正是一曲“霸王卸甲”。幽籁动耳,哀曲感怀,回转入肠,伤断人气。这西楚霸王尚有意短情长之时,但闻及此处,芝焚蕙叹,揪心酸鼻,竟教一些隋军将士情不自已,纷纷抛下兵甲,潸然而泣。而裴行俨于石阵之中,同为这声乐所困,亦难以自拔,心神恍惚,恰此身后忽有人喝道:“既然小子你穷追不舍至此,老哥我今日就陪你痛快一战!”话声未落,罡风劲起,一柄黑斧当空而过,程咬金猛然跃出石堆之后,劈头盖顶,直击他而去。

      程咬金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令裴行俨大吃一惊,仓皇举锤相迎,铿锵一声,狼狈挡下一斧,却又见程咬金横过黑斧,若卷狂澜,来扫自己腰间。裴行俨此刻为琴乐所扰,心思流荡散乱,意气颓靡,斗志消涣,无法集中精力与之一战,挥锤又拨开程咬金这一击,即拨马往石阵外退去。

      眼见裴行俨不战而退,程咬金更是神气活现,肆无忌惮,呵呵笑道:“小子莫急着走,今夜可是你我一决高下之时啊。”说罢却回身往后一翻,竟又隐入石阵之中。裴行俨刚纵马跑出数步,乍见程咬金匿影藏形,愕然一愣,未及他回过神来,忽又听身畔一阵风起,程咬金竟不知何时已绕到自己侧旁,再挥斧来打。如今裴行俨已然气馁,不敢接战,闪过程咬金这一斧,又夹马而逃,可他奔来跑去,一番逃窜却如撞鬼打墙,似乎总在原地打转,不见石阵出路,却唯见程咬金起落穿梭隐现于乱世碓间,始终紧紧缠绕于自己咫尺之傍,跬步不离,其一柄黑斧如影随行,挥之难去。程咬金这般神出鬼没,行踪飘忽,直教裴行俨冷汗频出,望而生畏,此刻他方知这石阵中藏有玄机,自己识不破其中奥妙,难免困死阵中。想及此处,再观困境,裴行俨不禁意志消沉,垂头丧气。

      而正此刻,石阵深处琴乐一声破空厉鸣,怆天呼地,声节悲壮,曲调苍凉,若听鼓角凄吹,项羽兵溃垓下,星夜突围,却又迷走阴陵,身陷大泽。艰险塞道,劫数重重,即便勇如霸王,亦是插翅难飞,物伤其类,竟教裴行俨顿生绝望,面无人色,心若死灰,愣怔于地,恇怯不前。不过程咬金见此情形,毫不客气,趁此良机,又跃身上前,冷不丁地两斧斫去,只听砰砰声响,竟已将裴行俨两支铜锤尽皆敲落在地。

      程咬金本远不是裴行俨对手,如今却趁人之危,于裴行俨被石阵幻乐扰得神魂颠倒之际,一举打落他那双铜锤,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于是撩起大斧,正欲乘胜再劈之时,忽然间阵中琴乐息止,但见杨玄瑛抱着紫鸾琵琶,上前喝止而道:“程大哥已然获胜,切勿取人性命。”程咬金听罢,赫然醒悟,赶紧收起大斧,于杨玄瑛笑着说道:“杨姑娘所言极是,这一时打的兴起,险些误了大事。”程咬金说罢,再去看裴行俨,依旧浑浑噩噩,尚未完全回过神来,这便冲他了一声,于之说道:“今日胜负已分,老哥我也不取小子你性命。既然小子你今夜前来探谷,老哥我也不妨与你直说了,但教老程我这柄大斧在此,汝等休想过得百花谷去。”说罢仰天哈哈一阵大笑。

      裴行俨虽被程咬金这一声狂笑惊回神来,却犹有余悸,百般无奈,只是愣瞪着程咬金与杨玄瑛二人,哑口无言。程咬金见状,又呵呵笑道:“小子还不回去,莫非适才打得意犹未尽,还想与老程我大战三百回合吗?”裴行俨虽是挫于误落迷阵,又被杨玄瑛、程咬金二人袭了一个措手不及,可他此刻业已锐气尽折,脾气皆消,听及此处,也不敢再逗留,闷闷不乐地拾起自己一双铜锤,正转身欲走,杨玄瑛却又上前说道:“且慢,少将军一人走不出这太乙图,待我着人引少将军出阵吧。”说着便唤来一名军士,将裴行俨及其一行人领出石阵。

      裴行俨方走不久,程咬金又眉开眼笑于杨玄瑛说道:“杨姑娘这石阵好生历害,竟教裴行俨那小子束手无策,可否将其传授于我?”杨玄瑛淡淡一笑说道:“时日仓促,此乱石堆砌的太乙图只是九宫阵的入门之法,这石阵之中走位程大哥尚且记的这般辛苦,欲得九宫阵精髓,料程大哥得潜心钻研上个三五年。小妹只怕程大哥无这般耐心。”杨玄瑛话音未落,忽闻身旁有人插嘴说道:“这太乙图并非当年临清关前的九宫阵,此行着实让人失望扫兴。”循声但见柴孝姮也已走出石堆,上前继续说道:“若非那裴行俨先被程大哥挑起怒火中烧,心躁气急,失了定力,恐怕也难被你那曲琵琶弹唱惑乱方寸,迷魅神魂。这石阵是死的,裴行俨若是清醒,即便不知阴阳术数,走不出石阵,亦可凭他这天生神力,万钧巨锤,推倒石堆而破此阵。”杨玄瑛说道:“这一阵只为折杀裴行俨锐气,摆个石阵足矣。那九宫阵杀气太重,过于残虐,若非生死之搏,我实不愿用它。”柴孝姮不屑而笑道:“两军交阵,必是你死我活。若似你这般心慈手软,终会遗留祸患,反被其害。”柴孝姮本是无心之言,却切中杨玄瑛心底痛处,当年北邙山放走唐祎,龙光门纵归樊子盖,终教兄长杨玄感起义惨烈收场,时过境迁,往昔血泪竟无丝毫暗淡,想到此处,杨玄瑛禁不住面露愠色,着恼而道:“这一夜也闹腾的够了,还是回营去吧。”说罢拂袖一挥,便自顾离去。

      再说裴行俨违背军令,私自引军入谷查探,却中程咬金与杨玄瑛计略,被二人一番戏弄,险些丧命,如今铩羽而归,裴行俨灰头土脸率众走出百花谷,正见裴仁基已领一支军马匆匆迎了上来。原来裴仁基查察觉裴行俨操军离营而去,知道他必往百花谷去,恐其子中了敌军圈套,故此即刻引兵来援。此刻裴仁基见裴行俨安然无恙出谷而来,不禁心中舒了一口气,但再看他一副萎靡不振模样,亦知其必是在谷中受了挫折,这便含怒上前而道:“我已有令在先,未得我命,不得出战,违者军法处置。你不但私自引军入谷,还大败而归,折损我军士气,该当何罪!”裴行俨下马拜于地上说道:“乃是孩儿不知天高地厚,方至此败,愿听凭爹爹发落。”裴仁基见状,叹气说道:“也罢。你既已入谷,这谷中虚实如何,说于我听,若情报于我军有利,亦可以此将功赎罪。”裴行俨听罢,便将适才谷中一番情形一一道出,说至那石阵幻音,面上尚有惊惶之色。裴仁基仔细听着,心中亦是又惊又骇,百花谷中有如此能人异士守住,尚幸自己未冒然麾军攻入谷去,不然定坠万劫不复。

      如今敌在谷中暗处,占据有利地形,不宜强攻,看来百花谷一途,是过不去了,故继续筑营此处观望洛口形式,也无甚意义,撤军出浮戏山,看来已成定局,而越王与隋帝责难多半也是无可避免了。想及此处,裴仁基亦是愁眉苦脸,窘促不可言状。正此时忽有下人来报,偏将贾闰甫回营求见,贾闰甫绕道先行往洛口而去,此即刘长恭溃于洛水之际回营,连夜求见,多半有关乎前线重要军情来报,裴仁基闻讯即刻携了裴行俨,急忙回营而去。

      此前贾闰甫奉裴仁基之命,往北绕道出了浮戏山,披星戴月,马不停蹄,一路沿黄河南岸西进,将抵洛口之时,即得东都军败报,同是大为震惊,教他一时间不知如何进退,只得驻军原地,静观其变。而与此同时李密等人正引军出兴洛仓城,前往百花谷去,两路人马恰于洛口之东撞个正着,李密乘着洛水大捷,士气劲盛,与之一战,不费吹灰之力,即大破贾闰甫一部,这才有现今贾闰甫慌慌张张奔回百花谷,来求见裴仁基。想自李密奇袭兴洛仓城以来,洛口、巩县一带连战连捷,直教隋军手足无措,看来那李密并非一般流寇乱民可比,此前裴仁基镇于虎牢关,只盯着豫东的瓦岗寨,却忽视了李密,实属失策。裴仁基听罢贾闰甫之报,更是忧心如捣,一筹莫展。

      贾闰甫见了裴仁基这般模样,忽然走上一步,神神秘秘与之耳语说道:“如今昏主蒙尘,社稷将倾,大帅莫非从未想过为自己谋一条后路?”裴仁基听罢,神情凝重,面色铁青,却不言语。贾闰甫又说道:“大帅,实不相瞒,洛口一败,末将为李密所俘,可李密不计前嫌,以礼相待,还释末将归营。依末将看来,那李密气度不凡,雄才大略,并非池中之物,况且他此刻如日方升,无可限量,确乃是可托付之人,不如就此起事,投他而去,共同成就大业。”裴仁基闻之色变,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大胆,可是汝降了李密,又来做说客!你也是食君之禄之人,焉能做如此不忠不义之事!”贾闰甫却面不改色说道:“大帅息怒。想大帅当年乃是汉王谅之亲信,本就与当今圣上之间存有芥蒂。此前圣上再度启用大帅,实乃无奈之举,若他全然信任大帅,又何必亲点萧怀静为监军与之同来?”贾闰甫一语中的,这萧怀静乃是隋帝亲自提点,自当初裴仁基初抵虎牢关,但凡军中大小事宜他都要过问插手,显然是隋帝安在军中眼探。一想及此,再细细思量贾闰甫之言,合情合理,直教裴仁基心中顿生犹豫,开始重新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起来。

      贾闰甫察言观色,知道裴仁基已经动摇,便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奸臣当道,莫说萧怀静处处为难,必借大帅兵困百花谷之事大作文章,就那刘长恭洛水惨败,一旦回到东都,也定将是役失利推脱于大帅失期不至之上,教大帅百辞莫辩。况且当今圣上也是记恨之人,当年杨素、高熲、韩擒虎、贺若弼等均是前车之鉴。大帅当断不断,怕不久还未得捐身沙场,就已冤死于小人奸佞之手啊!”贾闰甫这一番话,令裴仁基陷于冥冥沉思,但毕竟反隋事大,一走上便是不归之路,如何能够就此草率决定,于是裴仁基挥手说道:“此事尚得从长计议,且容我再深思熟虑一番,你先下去,切记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裴仁基话音方落,忽然一名军士急匆匆闯入帐中,神色慌张,惊恐万状呼道:“大帅,大、大事不好!适才参军与少将军起了口角冲突,少、少将军他,他一怒之下,竟使大锤将参军给砸死了!”这正是:

      进退两难处,存亡绝续时。

      持疑入死地,谋生莫患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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