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有曲琳琅,绣有羽衣堂。
奉天国京城有两样东西最出名,舞蹈和刺绣。而名妓曲琳琅和绣庄羽衣堂则是个中翘楚。
墨枝是新入羽衣堂的小学徒,一心想着学好技艺,出人头地。
她最近正研究着怎样可以让蚕直接吐出有颜色的丝,这样的蚕丝作绣线,想必是极好的。
桃花盛开的日子里,墨枝背着小竹篓出了门。
漫山遍野的粉,迷了伊人眼。
墨枝一边惊叹于这里的美丽,一边不忘折下最大最艳的花枝放进竹篓,不知试着用桃花养蚕会是如何。
“桃花甚美,姑娘何以忍心将其折下?”突如其来的男声传来,墨枝吓了一跳,压在手中的桃枝一下子弹了出去,花瓣纷纷震落,落在肩头和发上,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来人一身素白的衣衫,美目微微含愁,长身玉立,在纷纷落下的桃花中恍若谪仙。
“你是桃花仙吗?”墨枝怔愣,不受控制地出声。
男子轻笑:“哪里来的桃花仙,凡夫俗子罢了。”
这一笑竟是比过了漫山的桃花,墨枝一下子绯了脸庞:“小女子墨枝,惊扰了公子,实属无心,还请见谅。”
白衣公子忍俊不禁:“姑娘多虑了,在下只是好奇姑娘何以折了这许多桃花罢了。不过,芳名墨汁?”
墨枝一下子明白了白衣公子的笑,尴尬的不能自已:“花枝的枝,不是汁水的汁。”
“哦~”白衣公子拉长了声调,“在下月离,墨枝姑娘有礼。”墨枝两字咬得尤其重。
后来,墨枝采桃花便存了些其他的心思。就像是约定好了那般,每次墨枝去的时候,月离都在,或是作画,或是赏花。
月离告诉墨枝,他是一名画师,这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入了他的画。
墨枝说她在研究新绣线,到时候可以帮他把这画稿绣出来。
然而并没有等到墨枝的新绣线成功。
那天墨枝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听得绣庄里其他人说,邻国皇帝驾崩,在奉天作人质的太子要回国继承皇位了。
墨枝听过便忘了,这等国家大事,与她这种小人物相距还是太远。
只是,好像从那天开始,墨枝就再也没有见过月离。
花期已过,月离还是没有出现。墨枝失魂落魄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发疯似地跑了回去。
邻国太子虽为质子,却位列京城四公子之一,书画斋里当是有他的画像卖。
墨枝捧着用自己大半月的积蓄换来的画像,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天。上书邻国太子姬昊天,字月离,画稿上一袭素白衣衫的男子长身玉立,美目含愁。
墨枝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桃林,那个山坡。
时隔三载,又是桃花烂漫时,邻国皇帝姬昊天将迎娶奉天国小公主桃若。墨枝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绣针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师傅,您没事儿吧?”旁边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连忙拿了帕子递给她。
墨枝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笑容里有些许落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逢朕之爱女桃若出嫁,着令羽衣堂出绣品三千,不得有误。
墨枝捧着明黄的圣旨呆愣半晌,自嘲道:这算不算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桃若公主出嫁那天,为表心诚,姬帝亲自迎接。
那天,墨枝坐在绣楼上静静地看着那场十里红妆。
龙辇上的那个人,眉宇间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气宇轩昂。
那片红渐行渐远,带走了墨枝这一世的爱情。
“陛下似乎很喜欢这件绣品。”桃若看着又一次盯着那副“山寺桃花”发呆的姬昊天款款问道。
“嗯,很美。”姬昊天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这是臣妾母国第一绣娘的作品,用的绣线是桃花养的蚕吐出的丝所做,不仅有桃花色,而且有桃花香。”桃若一脸自豪地解释。
姬昊天倏然崩紧了唇角:“桃花养蚕,那个绣娘叫什么名字?”
桃若微微错愕:“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姬昊天自知失态,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心里按捺不住的焦急:“朕只是想,有如此巧思之人,当配得一个好名字。”
桃若不疑有他:“好像是叫花见。”
“花见。”姬昊天呢喃,心瞬间凉了许多,不是墨枝。随即又自嘲一笑,就算是又如何,都过了三年了,她,也当是嫁做人妇了吧。
他忽然想起那年,自己正画一株桃花。一抬头,却见一个一身翠纱的小丫头跳起来把花折了去。她折了许多,却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坐在那里。
姬昊天忍不住好奇,走了过去。
“小女子墨枝。”那一刻,久居异国渐冷的心突然暖了一下,本是偶然发现的桃林成了他最爱的地方。
原想着那天告诉她,自己是邻国质子姬昊天,父皇病重,他即将回国,问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却忽然被告知父皇殡天,皇弟们蠢蠢欲动,来不及告别,却再也告别不了了。
他曾试图找过,可于万千人中找一个叫墨枝的普通姑娘,谈何容易。
迫于政权压力,姬昊天求娶桃若,迎亲前一天,他在那片昔日的桃林坐了许久,桃枝依旧,墨枝却不见了。
“夜深了,陛下该休息了。”桃若看着陷入沉思的姬昊天心里有些不安。
“走吧。”姬昊天闭了闭眼睛,牵着桃若进了卧房。
他不会知道,墨枝为了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爬了多少座山,访了多少座古刹,只为了延续两人相处时的感觉。
他不会知道,花见为了这件绣品花了多少工夫。
他更不会知道,奉天第一绣娘花见,原名墨枝,将终生不嫁。
花林一见,终身相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