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建铜
图/张永平
平时不好饮茶,难于附庸风雅,人问品尝过啥好茶?啥茶好?搜尽肠肚,也就听说过碧螺春、午子仙毫、西湖龙井、铁观音而已,道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更别说芳香、馨香、清香、花香,也不屑答应问者。倒不是嫌他所问太雅,而是还不够雅,因我知道香雪煮茶,他懂吗?于是反问,喝过香雪煮茶么?看他一脸木讷,我忍不住好笑,想:你也不过如此么!愣神过去,他会问何为“香雪煮茶”?我不立刻回答,让他猜。他猜不着,落个“不过如此”尔尔,嬉笑一番,就将秘密告诉了他。他听了将信将疑,我就不屑地说,不信拉倒,扬长而去。
那是1987年左右,我负责单位筹建马杓沟生产厂区,时间仓促,加班加点,通宵达旦是常事。时,很多三线军工企业搬出山区,我们接手,乃一片破败不堪车间,院里荒草萋萋,狐兔乱窜。时值隆冬,人少地阔,显得很冷清。
一日,修整电线线路,便趁机给大家放假,现场留我跟电工郑玉祥。他很聪明,常有不凡之处流露。我们很谈得来。干了没多会儿,起了大风,冷得实在不行,就回临时宿舍休息。窗外山风呼啸,玻璃似要吹破。而我俩却享受起野餐美味了,是一只还未来及吃的野兔,还有两瓶店头大曲,倒是不亦乐乎。肉还没熟,见窗外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雪花很大,不能说大如席,大如鹅毛并不夸张。慢慢地风声似乎小了,雪花却越来越大,天也暗将下来。手电照视,看不出三十米,却是感到蔚为壮观。屋里有火炉,吃肉喝酒,听着炉子上水壶吱吱儿地声响,很是惬意。酒足饭饱,晕晕乎乎就睡了。
早上起来,窗外强烈白光,刺得一阵眩晕,听他吟诗一般道了句:好大一场雪!不理会他,我感到口渴,发现水壶没水了。出去接水,水管冻住。还是玉祥有办法,问我,你看过《红楼梦》没?那上不是有梅花雪煮茶故事?我知他所说,指那个嗲声嗲气、自命不凡之尼姑,其所言之词倒是记得。便望望窗外,梅花是没有,松树倒是漫山遍野,就是陈毅那句诗,大雪压青松。茅塞顿开,于是,我俩一人拿了一只脸盆去采雪。覆盖得雪很深,浅一脚深一脚,没了腿肚,但兴致很高,似乎做一件很文雅之事。他身长,一只胳膊伸着摇动树枝,一手拿脸盆接,很快就是两满盆雪。回去将雪融化不成问题,但雪水还是不那么清澈,只得等候澄清。等洗漱完毕,水也清澈了,很快就开始泡茶。他取出一小包紫阳毛尖,两个指头捏了点往茶壶里放。我便趁机损他,啬抠,你咋不一根指头沾?至少得三个指头捏。他说,“说得好!”嬉笑一阵,茶水泡好,学着书上讲得,慢慢品尝。待呷一小口,并不觉得异样,就连着第二口,故作内行,斯文地“嗯”了一声,说道,的确不一样,有股淡淡松香味,好喝!还有股说不出清香,感觉很醒脑。
但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那个妙玉是如何品茶,怀疑她是否有做作之嫌?还是赞玉祥,揶揄说他,饮这香雪茶,是你一巨大发明,不可小觑,当写进现代《茶经》,也算你为广大茶民做了突出贡献,呵呵!为了多喝点,看看水不多了,跟他说,两盆雪化水太少,你再去多弄些雪来。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弄,是采!我笑着说,好,你再去采些香雪——来煮茶么!他哈哈笑着去了。他回来说,你知道松树上雪水为啥清香?我不屑地回答,呵呵,小儿科么,松树不睡觉,呼吸出气味,被雪吸收了,所以雪水就有松香味么,笨!他竖了拇指,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似在赞誉,又像是在嘲笑,令心里不安,有些惶恐。附庸风雅的确不会,因不懂茶,分不清春芽毛尖,更不懂孔雀三点头,很怕他提问有关茶道方面知识,那就尴尬,有损面子了,呵呵!脸皮再厚也是肉么。
很长一段时间,每逢下雪,我们聚集一块,香雪煮茶,开心有趣。不过后来品茶,才真正尝到了那股沁入心脾的芬芳,其它茶水是没那种味道,很是独特。自从离开那里,有时还会想起,想起那位聪明且有些天真的电工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