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肩膀,承载的,是一片天……
文/水清心宁
听奶奶讲,父亲从小就是她的一块心病。我们那里是丘陵,田地都在半山腰上,男劳力能不能种田,全靠一双肩。半山腰的庄稼,是要男劳动用肩膀一担一担挑回谷场的。
听爷爷说,父亲十五岁,爷爷就叫上他,一起去村东龙脊岭挑麦子。奶奶不让,说孩子身子骨还嫩,原本身子就不好,再压坏了怎么办?爷爷说就是因为身子骨不好,才要早锻炼。不练习,你能养活他一辈子?奶奶含着泪,爷爷叹口气。父亲开始和爷爷一起挑起了扁担,一头一捆麦秧子,走在窄窄滑滑的田垅上。
爷爷说,真不行,你歇歇。父亲揩把汗,脸上的肌肉没敢放松:“爸,我没事儿。我能挑得动。下一趟,我想和你的麦捆子一样大。”爷爷说:“傻儿子,你怎么换肩?别逞强。就是想挑多些,也要慢慢来。”
记得五岁的样子吧,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喜欢爬父亲的肩头。我也想学二柱子那样骑在爸爸的脖子上,两只脚耷拉在父亲胸前,那样更稳当,在人堆里也不愁看不见电影了。二柱子在他爸的肩膀上就笑我:”你爸不能换肩膀,那骑着肯定没我舒服。“一边说一边骑马一样一耸一耸地颠着上身。
我上中学那年,学校在十多里外的镇上,要吃住在校,家里一下子多出个很大的开销。父亲说想跟着村里的劳力去镇上的粮库里扛粮包。妈妈说:“你吃不消那活。再说,人家肯让你入伙吗?”
村里的那伙劳力真的就没吱声,那是心里不乐意。活儿是一块儿干,工钱平均分。大家担心父亲不能换肩膀,耽误的活自然是摊到其他人身上。可乡里乡亲的,谁也不好直接拒绝。最后,领工的刘伯说:“去解麻袋绳,算半个人工钱。他有两个孩子上学,还有生病的老母亲,不容易。”
第二天去粮库,父亲不知道是怎么说服了那伙人,硬是和其他老乡一样扛粮包。200斤重的粮包,从仓库要走一二十米远,还要上十多米长的斜坡才能到车上。父亲这一试,就扛了整整三年。
我上高中那年,妹妹上初中,家里的经济更是紧张。可粮库却改建了,有了传送粮包的云梯传送带,父亲的那伙扛粮包的人只好散伙。
母亲说妹妹是女娃子,早晚是人家的人,要不就和三妮去杭州的酒店里洗盘子,一月八百多块呢。我说我都十七八了,我想好了,明天跟村里二柱子去他的建筑工地干。
父亲左手扒拉完碗里的米饭,啪地放下筷子说:“以后谁再说退学的事别让我听见!明天该上学的都上学去!”
我去了县里的高中,妹妹到镇上的初中报了名。父亲收割完田里的水稻去了县里当一名扁担工。给装修房子的人家挑水泥,砖块,灰砂。
那天二柱子给我说,你爸真能干。每次揽活时都一个劲儿地给人家保证不会耽误工人师傅用料。人家担心他干不了,他就给人家说,耽误工人用料他不要工钱。
我上高中的三年里,不到五十岁的父亲驼了背,头发全白了,本来就不高的父亲显得更加的矮小和苍老。我和妹妹多次在一起约定:努力读书!因为我们从母亲手里接过的每一分钱都让父亲的肩膀上的老茧又厚了一层。
我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破天荒地喝了酒。我一直以为父亲不能喝酒的,父亲的酒量却大的吓人。邻居说:“老郑,往后不用再挑砖砂了。”父亲放下左手里的筷子,费力地挺了挺了腰身说:“我再挑十年也没问题!我闺女也要考大学哩!”二柱子说:“老郑挑砖有绝活,一口气上五楼不换肩!”
我去大学报到的那天,父亲用扁担挑着我的被褥和行李,我跟在父亲后面,到了车站累了一身汗。十多里的山路,父亲没停歇一次,没换一次肩膀。因为我的父亲,从小右边肩膀就有残疾,他只有左边的一侧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