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前三个月,她正好放暑假,爸爸邀请她假期回大连去过。
到了暑假,军训一结束,她就买上了回大连的火车票。
可是在大连的一个月中,她一直沉浸在对爸爸的怨恨中,不能理解爸爸当时的处境和爸爸经济状况,经常冲爸爸大嚷大叫。
她看不惯爸爸穿旧衣服,有几件新的也是买人家打折的旧款,她总说:“爸,你该买件新衣服了,看你的衬衫领子都被磨破了,就别穿出去给我丢人了!”爸爸总是说:“没事儿,洗干净了还能穿,然后让裁缝给把领子的里外面换一下,不又是新的了吗?!买一件得三四百元呢,又够你一个月的生活费了,爸爸老了穿什么都没人看了!”爸爸笑着说完,略带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
她的脸上挤出一个轻蔑的表情。
这天爸爸又对她说:“姑娘,你省着点花钱,别大手大脚的,适当的也该攒点了!”
她略带不屑地对爸爸说:“我以为我爸是工程师还挺有能耐的,原来也这么抠门啊?”爸爸听了非常地不高兴,那一天她和爸爸产生了激烈的语言冲突。
她说:“你是工程师,每个月就给我寄500块钱,还要让我攒钱,那些农民伯伯的孩子该怎么生活?”
爸爸郑重其事地说:“你要有理财的规划,你在学校贷款是无息的,爸爸的钱也可以攒起来先还了房贷,然后再帮你和哥哥成家立业呀?!”
她撇了撇嘴冲父亲说:“我不想贷款,多丢人啊!你那点死工资还想给我和我哥攒钱?!看我将来养活你们吧!”
爸爸笑了笑,说:“那好啊,我就等退休了的那一天你来养活我呢!”
刘丽这时想起妈妈总是跟她说要让找个官二代富二代的对象,说什么将来要少奋斗好几年,于是,她激动地怼爸爸说:“我还要读研读博呢,我又不是你们的赚钱工具,我也可那么多钱供你们潇洒!”
爸爸的微笑在那一刻凝固了。
此时的她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
每每想起这一幕,她就心如刀绞,她想起自己的不懂事儿,想起自己对父亲的偏见和对父亲的冲撞,追悔莫及,她觉得自己愧为人女。
那天是爸爸的忌日,她已经大四,爸爸已经离世两年了。她买了一瓶白酒和一个双黄莲蓉月饼,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月饼。买月饼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居然不知道爸爸喜欢吃什么月饼,强烈的伤感充斥着她的内心。
晚上八点,她一个人在宿舍里,把月饼分成四瓣,给爸爸妈妈,给哥哥给自己。把白酒倒进四个小杯子里,她一边倒酒一边对着月亮说话,“爸爸,我们长大了,今天是您的祭日,希望您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我们长大的样子,您带给我的美好,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我是多么遗憾没能好好地孝顺你……”说完,潸然泪下。
接着絮絮叨叨地跟爸爸说起她在学校的生活,她说“哥哥长大了,毕业了,该找工作了,也该成家了;我的学习成绩虽然不是特别理想,但是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虚度时光;妈妈身体还好,工作也还算顺利。你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这个家一切都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为什么我就是想你?”往事一幕一幕地浮现在她的眼前,泪水如泄洪的堤坝,她再也忍不住了……
哭了一会儿之后,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她想起爸爸跟她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里的点点滴滴,感到既温馨又美好,眼里的泪光模糊,嘴角上却扬着微笑。
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篇文章《那一碗香香面》:
三岁那年,因为爱吃糖,我的几颗磨牙都成功地被“蛀虫”吃掉了,变成了黑黢黢的、牙齿上有坑的“虫吃牙”。于是,开始了与美食绝缘的“和尚饮食”模式。每天只能以豆腐、面条为伴,生活好不清苦。
这天,妈妈要去城里办事,留我和爸爸在家。爸爸看着我因为龋齿发炎而肿得老大的脸,满眼的心疼。到中午了,该吃点什么呢?爸爸突然灵机一动,眼光一闪,神秘地跟我说:“姑娘,爸爸今天给你做香香面!”
香香面?我一听这个名字,眼里就放光,这香香面该是怎样的一碗飘香四溢,让人一闻味道就垂涎三尺的面呢?这面是用怎样的食材做成的,又是怎样的味道,才配得上这“香香面”的美誉?
只见爸爸围上围裙,从橱柜里拿出碗筷,碗里盛了拳头大小的白面,一边搅拌,一边添加少量的水进去,不一会,一碗面粉就被搅拌成了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疙瘩,这些疙瘩,有的像一条长了三、四个鳍的小鱼,有的像只找不到妈妈的小蝌蚪……我不禁想,难道“香香面”就是用小蝌蚪和小鱼做成的?
这时,只见爸爸在锅里倒了半锅水,待水烧开,将西红柿丁、豆腐丁、青菜丝倒入锅中,水又一次烧开了之后,像赶鸭子似的把小蝌蚪和小鱼赶进锅里。当小鱼和小蝌蚪在水花里尽情跳舞时,再往锅里倒进少许食盐、醋、香油,这时就会闻到满屋子的香香面的香。再看那盛到碗里的面,里面有红的、白的、绿的,色泽鲜艳,仿佛宫廷御宴般诱人胃口;再用勺子舀一勺入口,顿觉香气四溢,嘴里满是游泳的小鱼和小蝌蚪,他们身上带着醋的清香,盐的粗矿,香油的骄傲,给人的味蕾以极大的满足;再加上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青菜丝,营养就更丰富了,真是用爱心、智慧和温情做成的“香香面”。
这是一碗普通的面,但又不是一碗普通的面。这是一碗用爱和温暖做成的宇宙超级无敌好吃的香香面,这面是爸爸用温情和对生活的美好感悟搅拌成的,里面盛的是对女儿的疼爱、呵护和对女儿未来的祝福……这碗“香香面”香在我心里有近二十年了,它是我生命中最好吃的面。
……
此时的她多么想再吃一碗爸爸给他做的“香香面”啊,她又多么希望能给爸爸做一顿“香香面”,她告诉爸爸:“爸爸,我快毕业了,快能挣钱了,我要自己养活自己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妈妈和哥哥的!”
此时的她又想起那《花开的声音》,身在北京的她还没有去过清华大学,去看看那里的“荷塘月色”,尽管那迷人的夜色,是她心中永恒的最美……
她小心翼翼地包裹起自己心中那颗小小的种子,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打开看一看,之后再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在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