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在空气中连绵。奇形怪状的生物充满了这世界，他们长着猪的鼻子、狗的脑袋、鸡的毛发……似乎妖怪，然而却是人。这些“人”，醉醺醺雕刻神像，举着刀斧互相砍杀，还凑热闹围着身高不足一米的孺人老板和他的两只斗鸡，他们跺脚、吼叫、以求两者搏杀……似乎一个妖魔丛生的世界，然而却是人间。

昏黄不洁的世界中，人如魔，魔乱舞，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异类。这异类身着纯白色袈裟，卓然现世。他有着英俊的面孔和冷淡的神情，额间凸起一颗肉色佛珠，站在高台之上，俯视芸芸众生。

人。法海叹息道，似乎感慨这陷于七情六欲不得解脱的人，不知该如何解救。

但这佛之子，对于他要解救的、陷于欲海中的人是看不起的。更不用说是妖，修行百年千年不过才能得人身的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便是妖，再像人也是妖。

法海立志降妖除魔。

但狂风乍起，天色异变，照亮这佛之子震惊的面孔：他，收错妖了……

他收了一个修行两百年的蜘蛛精，不顾这蜘蛛精的苦苦哀求，将之打回原形。但蜘蛛精已打回原形，它留下的佛珠却仍灵光闪烁，证明它所言非虚：它确实曾在菩萨脚下受过佛荫。

蜘蛛精性情祥和，从未害人，只因修成人形，只因是妖，便被法海散了功力。这妖初入人间，还未来得及欣赏人间山川美景，便被法海镇压于石下了。

无数如法海的降妖者遇妖则杀，不分善恶。人间吞噬着妖，但人间对于妖的吸引力是无穷的。妖们蠢蠢欲动，它们百年千年吸收日月精华修成人形，不过想混入人间，借用人的灵气修行或感受人的喜怒哀乐。白蛇是这无数妖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白蛇想要化身为人，感受人间情爱。青蛇也跟随白蛇入世，但它无意“人”这万物灵长，而是为了与白蛇为伴。

但人有万般规矩。要好好走路，要会撒谎，会合群，不能标新立异，要随波逐流……白素贞守足了人的规矩，终于成为了连人都夸赞的妖。青蛇做人却是失败的。做了人却还摆脱不了蛇的习性，像蛇一般吃蚊子吃鼠，又懒而笨，动不动就现原形，没有丝毫定力，后来居然还要和白蛇来抢许仙。她不懂得好女人是不能主动勾引男子的，何况是有妇之夫。

白蛇心中，修行千年是为成人，成人之后还做什么？她不知道。但人总是要比妖要好的，人是万物灵长，是一切妖修行的终点。何况，修行成人的白蛇还有了许仙，更像足了人间普普通通的女人。像人，是白素贞的最终要求。但在人眼中，白蛇始终不过一条像人的妖。而妖，再像人，也是妖。

青蛇不懂人的好，她对人间始终懵懵懂懂，就是白蛇心心念念的许仙，她也没看出好在哪里。她要抢许仙，不过是不服气白蛇，蓄意挑逗。但也因为懵懵懂懂，也就少了敬畏与顾忌。她游戏人间，引诱许仙，还要诱惑法海，做一切白蛇不敢做或不屑做的事。然后她发现，白蛇口中的人未必有多好，白蛇口中无情无欲的法海，也未必真的无情无欲。

但青蛇还没来得及全反推翻白蛇口中的人间，白蛇却因为许仙，要赶走她了。这个懵懂的青蛇满腹委屈，居然要许仙决定选择谁。她说，选了一个就不能有另一个，白蛇与青蛇不能共存。但她何尝喜欢许仙，不过是不服气白蛇。她的失落都露在脸上：我和你相处五百年，你却因为一个许仙，要赶走我？！

人有情，因为有情，才会哭，才有眼泪。白蛇的哭是因为不舍我，还是不舍自己的千年修行？青蛇不明白。

法海说：妖不能有情，人更不能有情。许仙迷恋红尘已经错了，贪心不足，更是错上加错。法海要许仙出家，要他成为他心目中的人。

法海把许仙带到了金山寺。但他心目中代表神佛的金山寺中，墙壁镶嵌了无数神态暧昧的佛像，却满目昏黄，宛若魔窟。僧人着袈裟持木鱼，却佝偻身躯，眼神迷乱，仿若恶鬼。法海竟要在这恶鬼满布的魔窟妖洞中，宣扬人间正道，誓要将许仙拉入正途！

为找许仙，白蛇来到金山寺。金山寺位于山顶，脚下堆满佛祖头颅，宛如人间吞噬人骨的万人坑。白蛇跪在佛祖头颅中间，哀求法海放过她和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不过一个微小凡人，她也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妖。何况人间向来认为，与妖为善的妖不一定是好妖，但与人为善的一定是——按照这个标准，曾救人无数的白蛇，早已成为一只备受称赞的好妖。

但法海说，妖就是妖。白蛇被迫与法海斗法。

斗法中，白蛇动了胎气，法力失控，于是为斗法抬高的水瞬间崩溃了。变为蛇形的青蛇无法施展法力，眼睁睁看着洪水涌向人间。白蛇也被洪水冲走，最终在断桥上生下了孩子。白蛇生下了一个男婴——这是人类的婴儿！

唯有人，才能生出人！

白蛇产子，那么她还是妖么？法海心神巨震，血红袈裟无边无际，滚滚而来：难道一直以来，他竟是和一个人斗法？依足了所有做人规矩的白蛇，居然真的成了人？难道妖真的能修炼成人！那么妖和人到底还有什么区别！

洪水之中，青蛇与白蛇颈项交缠，就像她们还是蛇类。

青蛇问白蛇：这就是你想要的？修行千年，只为了一个许仙？

白蛇艰难的点头。

好，那我为你去找许仙。青蛇知道现在白蛇几乎没有自保的能力，但既然白蛇要她来救许仙，她就为她找到许仙。

许仙被封闭五识，藏在金山寺中。青蛇从众僧头顶穿行，听他们喊着：妖怪！妖怪！

妖洞般的金山寺内，僧人们都是一颗光头，一身僧衣。青蛇忽然万念俱灰，白蛇临死之际居然不过是想要找到许仙。但找到许仙又能如何？她和她，终究不能回到那五百年互相依靠的时光了。

青蛇忽然流了眼泪，但白蛇的话言犹在耳：你只有五百年道行，哪里会能理解人的情感，既然不能理解人的情感，也更不可能有眼泪。青蛇笑着擦掉眼角的泪水：她终于明白，白蛇口中的人间，白蛇口中的情感，不过是白蛇对人间一厢情愿的想象。谁说只有人间才有情？

青蛇终于找到了僧人许仙。

你出卖了我们。青蛇对许仙说。

但事实上，许仙从未出卖过她们。在他知道青蛇白蛇是妖后，甚至还主动为她们遮掩。扔掉法海交给他的、能对付白蛇青蛇的法宝，还想办法让她们离开。在法海毁掉青蛇白蛇的家后，在眼睁睁看着亭台楼阁变为荒地后，许仙甚至对法海怒吼：我的家没了！你把我的家变没了！他知道他一直生活在幻境之中，但只要这幻境是美的，他就愿意相信。他的夫人是人人称赞的女菩萨，他从一个生活拮据的教书匠变得衣食无忧，他为什么要主动打破这幻境？何况，青蛇白蛇从来没有害过他。

但在青蛇心目中，许仙的存在就是错误——他引诱了白蛇，让白蛇放弃了青蛇。

青蛇终于把许仙带出金山寺，白蛇却已经死了。雷峰塔倒下之时，白蛇让法海救了她的孩子，自己却被雷锋塔砸中了。

青蛇看着死去的白蛇，向许仙刺出了双头剑。

被刺穿时，许仙仍无法相信，青蛇要杀自己。他以为青蛇是爱她的，至少也是喜欢他的。但事实上，自始至终，青蛇眼中，就只有白蛇。既然她们相依五百年，抵不过一个许仙，既然白蛇执着于许仙，那她便杀了许仙为白蛇作伴吧。

洪水滚滚。岸边躺着无数钱塘江俗人与金山寺僧人的尸体。尸体以千计，以万计。

青蛇对法海说，这都是你亲手杀死的人，而妖杀人，又能杀多少？

但法海怀中抱着白素贞的儿子，这是他唯一救下的人。

红尘一场，人间一游，青蛇失去了姐姐，也摧毁了对人间的好奇。青蛇决定重回紫竹林，重新做回蛇。可惜她再不是那条无忧无虑的蛇了。青蛇身后，法海抱着婴儿呆呆站着，脚下堆积着自己亲手杀死、无数的人。

无戒21天训练营第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