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栖梧河某乡乡绅之侍女。
距乡十余里,有一田庄,曰明园,乡绅祖庄也。园中遍植嘉木,柯叶茂盛,垂荫满庭。
乡绅之妻,幼时失怙,随祖母居于庵堂,故生性清冷。尔少时即以颖慧闻名,喜诗画,尤善梅花。其布局奇绝跌宕,意境高远幽深,世人誉之:清夫人。
因不见喜于翁姑,故长居明园,唯有小婢梅影陪伴左右。
清夫人年二十四因病亡故,身后遗一幼女,梅影精心照顾,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后乡绅嫁女,梅影随女陪嫁。
女之翁姑皆偏狭守旧之人,日日每事与女龌龊。女不堪其苦,尝于无人处暗自垂泪。梅影尝对女言:女郎,勿忧,姑且忍之。
岁余,女有妊,翁姑刁难稍缓尔。
临产之日,满月当空,银辉熠熠,铺延庭院。
待娇儿降生,邻里左右隐约听闻笛声悠扬,自产室屋顶缥缈而来。众人凭窗远望,隐约见一白衣仙子身姿绰约,似飞于屋顶正脊之上。
女之翁姑骇异,遂言笑晏晏,待女以礼。
而后,女之翁姑但凡生起轻慢欺侮之心,家中即生异象。
或井水苦涩难咽,或纸窗人影憧憧,或空屋尖啸不绝。翁姑惊恐莫名,遂不敢再苛责之。
数年后,女之翁姑相继离世,女始主持家务。女之子又以敏捷聪慧闻名乡里,时人每每言女,莫不感叹其福德绵厚。
一日晨起,梅影颜色惴惴,为女梳洗罢,语之女:吾老矣,祈归吾乡。
女思及多年相依为命,不忍其归去,垂泪曰:相伴多年,怎忍中途弃吾归去?且留此地,相伴终老矣。
梅影再三祈归,女皆是不允。
月余,女与梅影乘车至城外田庄整理事务。于茶寮路遇一僧,僧顾得梅影,忽道:不如归去。
梅影敛衽施礼,形容恭敬。
女异之,问询梅影,梅影眉黛深锁,只道:无他,僧乃吾之故人。言罢,终不肯再语。
又三日后,女与梅影自田庄归。行至途中,天幕忽沉,惊雷翻滚而来,须臾,暴雨倾盆。
马车只得入林道边破庙暂避,梅影入得破庙,颜色尽失。
是夜,雷电击中庙前一古树,古树倾倒,瞬间毁于熊熊雷火。梅影见之,颜色凄楚,泪落如雨。
归家半月,梅影莫名生疾,渐卧床不起,形容迅疾枯槁,不过短短几日,竟不治身亡。
女不舍,哀痛不已,厚葬之。
后,女之子出仕入京,女随之,在一十里长亭歇息,见一僧在亭外溪涧饮水,遂命仆从请之。
僧至,乃前之茶寮所遇之僧也。女愧然曰:梅影亡矣,吾之过也。
僧默然,良久乃曰:汝勿自责,天命不可违而已。
女曰:大师当日缘何语之“不如归去”?可否告知妾一二?
僧曰:梅影,非人也,乃吾居山庙之古梅树的一片魅影,因日日听闻佛法,潜心修行,乃得以聚拢神形,如若再修炼数百年,终将功成矣。
汝母幼时居山庙数年,尝于树下临摹梅花,与梅影惺惺相惜,故而步入红尘,随侍左右。
清夫人临终托孤,多年来,梅影以汝之事为重,终不能静心修炼,故而,雷击之劫,梅影之力已不能避之。命也。
女惊疑不已,思及前尘往事,追悔莫及,夙夜辗转难眠。
左右之人顾念其年老体弱,皆劝慰:僧人之言,玄妙莫测,未可尽信之。
女终是感念梅影与亡母情意深重,乃命人迁梅影之墓,欲葬之亡母近前。
待得梅影棺出,一阵寒梅之香,自棺中涌出,众人启棺细查,但见陪葬之物如旧,唯梅影踪影全无,方悟僧人之言不虚也。
女遂命其子,募捐重修山庙,并于庙前亲植梅花数株,祷之曰:吾之私心,迁祸于汝,吾悔矣。累岁陪伴之恩,若有他生,定当奉辞。
来年仲春,山庙枯梅忽复生一枝,及至暮冬,竟开出白梅数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