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奶奶带着我和哥哥在自留地里掰苞谷。吃罢饭上学的学生上来了,奶奶突然想起让哥哥跟着他们上学去。他不愿意去,奶奶哄着,那几个学生也引诱着。奶奶一直推着搡着他过了山头才回来。实际上那是第二学期,已经开学好长时间了,他没有领到书本。回到家,不写不算,唯有扯着嗓子唱歌。
“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
那年秋天,防震形势很紧。队里有一块杏树苗,有一米多高。霪雨霏霏,人们还是赶着挖。拿回家去,用湿土在院外的场里拍打成一米高的围墙,然后搭上细椽,摆上杏树苗,盖上胡麻秆,再用废弃的弯曲椽一压,以防被风卷走,简陋的防震棚就盖成了。里面铺上麦秸,再把铺盖从屋里搬进去,晚上就住人。我家有两个防震棚。一间较小,我的父母和我们弟兄住着。一间较大,我叔父和婶婶还有我的三个姑姑住着。我爷爷我奶奶说他们年龄大了不怕死了,还是住在院内窑里。两棚紧挨,声音吵杂,睡不着,大家就要哥哥唱歌。他便放开喉咙吼着唱歌,大人们也怂恿我唱,但我胆怯,声音很低,完全被哥哥的声音淹没了。我爱唱歌,他学来的歌也被我学会了。我最初感受到的上学好处就是可以学唱歌。唱了几晚上,被奶奶知道了,她不让我们唱,说夜晚发出声音,鬼怪会借着声音把魂勾去。我俩很失意,奶奶是大家庭中的一家之长,谁也不能违抗她。
那年的冬天的一天,飘着雪花,爷爷的一位远房大哥来了,他会吹锁呐。哥哥嚷着要大人去叫,大人说等着吧,他会自动来的。但我们不能耐心的等,奶奶耐不了哥哥的纠缠,打发父亲叫来了。他坐在炕上,微闭着眼睛,悠闲地吹着。我们趴在炕头,望着他,滞呆地听。
不知何故,我对音乐是那么入迷。队里有一人,晚上有时会吹一阵笛子。只要听见,我会跑去趴在人家的炕边,呆滞地望着听。还有一位会弹扬琴,那比吹笛子跟吸引人了。他叫我们唱从学校学来的歌曲,他跟着弹,弹得很像。他既不识字,又无师傅,我到现在好奇怪他是怎样学来的。
我们队里有常家的弟兄三人,嗓音嘹亮,唱得很好。日落时候,他们每人背着背篓。弟兄三人依次排开,均匀的三点。
“我是个公社的小牧民,
手拿着羊鞭多英勇。
……”
嘹亮的歌声传来,声音中蕴含着坦荡、无忧、踏实、自信。那时候,我或者放下装着草的筐,或者把装着柴的背篓靠在地埂上,专注地听着。回到家,就要询问哥哥是否学了这首歌,希望哥哥教给我。
歌声揪着我的心。
铲上一篮车前草或者蒲公英,就到商店去卖,要从中学的上面经过。如果凑巧是上课铃响了,许多班级就唱歌,我就坐在路边凝神静听。《洪湖赤卫队》中“我死后把我葬在大路边……”一段,是我最爱听的。
我们全大队的人都在一条碱沟建大坝。岸边排满了人,沟底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一抬大夯,是六个或八个人围着提打。一人领喊,其余应和着。他们喊的号子是风趣的歌唱。我从未见过这么宏伟热烈的场面,甚是惊叹,站在岸边高兴地听着。
中学的文艺宣传队来了。一路撑着红旗,敲锣打鼓,唱着歌来了。演员们画了面容,服装鲜艳。孩子们簇拥着,投去惊羡的目光。看着他们欢快、活泼、灵巧的舞姿,想象他们是上天惠顾的别样人类。
演出结束,人们都爬到岸上。然后一起点炸药包,尘土冒起,甚为壮观。轰隆隆的爆破声是对他们隆重的送行。
那时候的农村文化娱乐,除了一年两次的看电影,就是看宣传队的歌舞。我深信,现在的年青人对影视明星的崇拜程度比不上我对当时宣传队员的。
恢复高考后,宣传队解散了。那些队员或者倒退下来复读,或者留级多年。我升入初中,也遇到几个。面容憔悴,神态萎靡,无复当年风采。让我无法相信曾是令我艳羡不已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