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宫肌瘤是一个良性的疾病,痛经也并非不治之症,但是遗憾的是不少女性因为这样一些很普通的疾病失去了子宫,遭受着因子宫丧失带来的比子宫疾患严重十倍、甚至百倍的痛楚。学着爱惜身体,将永远是每个热爱生活女性的人生必修课。
——题记
见到宝珠是在今年春节亲戚家的宴客席上。
同席六个人,有生有熟。大家只是在饭桌上客气地招呼彼此“请用”、“你也是”、“多吃点”,然后各自报报家门,介绍介绍自己,并无其他深聊,其中包括一个女人。我看她不施粉黛、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团在一起,像是随意用手抓了一个发髻、安在了脑后,她全程与人讲着客套话,爽朗地笑着,却很显凄楚。亲戚喊她宝珠。
饭后向主人辞行,来到停车场,宝珠居然已经等在那里。她拦住我,吞吞吐吐地说:
“她姨,刚吃饭时候听你说你是学心理学的,我想让你听听我的事,帮忙拿拿主意。”
不知她怎么论的关系攀的亲,但一句“她姨”还是让我为难了。此时的她一改饭桌上的练达,局促地搓着手,等着我的答复。
“那我们上车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宝珠的眼睛里隐隐约约有一丝光芒闪过。
“过了年,就准备办手续了。”她上车一坐稳就开门见山。
“是什么手续?”我问。
“离婚。”
“为什么离婚呢?”
“可多事,特别是几场大事,堵在心里很多年了。”宝珠的嗓音有些发颤。
我侧过脸,静静地看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犹豫了一阵,没有开口,我能感觉到她在没完没了地加工和过滤信息。
很多人渴望倾诉、释放压力,但真正能袒露自己并不容易,所以,交谈的场景设置、巧妙引导和倾诉对象的陌生人身份都很关键,所以,宝珠此刻的隐瞒和保留我是理解的。
“好几场大事,也好几年了,你觉得心里堵?”我重复着她话里的信息。
“是的。”
“大概几年了?”直接询问什么事可能比较冒险,所以,我抛出了“时间”这个关注点。
“我女儿四岁时候,也就是七年前。”宝珠顿了顿接着说“我做了一次手术,他父母、他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人来照顾我,也没来看我。”
“那手术肯定不小,因为当时心里压力特别大才会计较这么多年。”在问题的症结找到之前,任何可疑线索的追随都非常关键。
“算是大手术吧,子宫切除了。”
尽管每一位倾诉者心里都潜藏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对她的这个故事我也做足了思想准备,但得到这个信息,我还是犹如听到了一声炸雷。
我立马想到了毕淑敏老师的文章《费城被阉割的女人》。里面讲到:
子宫切除成为妇科医生必备的技能之一,甚至有人称“在美国,摘除女人的子宫,是医院里一桩庞大的产业。每年,妇女要为此花费出80亿美金。这还不算术后长期的激素类用药的费用。可以说,在药厂的利润里,浸着女性子宫的鲜血。所以,长期以来弥漫着一种谎言,总会有人告诉你,子宫切除后,什么都不影响。面对着这样的谎言,做过子宫切除手术的女性,难以有力量说出真相,总以为自己是一个特例。她们只有人云亦云地说:很好,更好。于是谎言在更大的范畴内播散。
“这些年需要激素维持吧。”我问。
“没有,没有。卵巢还在。对身体没有影响。”她有点信誓旦旦的样子。
但我知道,事实是这样的手术会导致更年期提前、性欲下降、大小便失禁、体型改变和抑郁焦虑之类的心理障碍等等。
此时,对于宝珠的婚姻问题,我心里不由地涌起了一些猜测。但我清楚地知道,真相袒露之前的任何猜测对倾诉者都是伤害。
于是,我接着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手术呢?”
“我痛经特别厉害。”宝珠回答说。
有资料显示:子宫切除是一项妇产科常见手术,很多女性会因为子宫肌瘤被建议做这样一个手术,也会有一部分因为痛经选择摘除子宫。据统计,全球有3.3亿子宫肌瘤患者,中国就有6500万,每年有150万的女性遭遇子宫切除。
“从少女时代便如此吗?”我问。
宝珠沉默了。车里异常寂静。
“喝口水再说。”我弯腰从车门的收纳柜里取出一瓶水递给她。
她接过水,并没有打开。她只是咬了咬嘴唇,良久。
“流产以后才这样。”她声音有些低,“因为迟迟没有等到房子,婚就结得晚,结婚前流产了好几次。”
“慢慢就出现了痛经的毛病吗?”我问。
“是的,痛经,最疼时候会瘫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肚子哭,哭到睡着,而且再也没有怀过孩子。我女儿就是抱养的。”时至现在,宝珠终于有力量把自己的内心一点点打开,她的剖析已经变得主动。回忆起触及那些年经时受过的苦是残忍的,能坦言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孩子的身世则是折磨的。但,她做到了,她已经可以正视自己,这是一个人自我接纳的开始。
“你是什么时候有了离婚的念头?”我进一步询问。
“去年吧。”她说。
“去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我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下岗了,出去打工几个月,他就在家天天喝酒。”
“他以前喝酒不喝?”
“自打我认识就是这幅熊样子。”
“你觉得,他去年喝酒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那段时间,他喝了酒使劲打电话。”
“他总会酒后打电话,所以影响到你了?”
“有一次酒后,我们电话里吵了起来,他说他父母希望他有个自己的孩子……”
我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说出的话,埋下的雷。生活琐事如不起眼的蝼蚁,婚姻的大厦经历着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侵蛀,已经有些支离,突如其来的手术变故,又如浓硫酸一般腐蚀毁灭万物于无形,如今是,两人摇摇欲坠的关系,遇到一颗哑雷,终将坍塌。
“对你俩之间的问题,你此刻有什么打算?”在领着她把问题的关键点梳理清楚以后,我问。
“我打算开店做生意了,就算暂时不离婚,我也会住到店里去。”
“可以。”
“我终于明白我承受不了的伤害是什么,就这样分开一阵子试试,看我和他是不是都能放下。”
“已经很周全了。”
“其实这两年我非常顾虑,一是避免冲动离婚影响到孩子,二是这些年、这些事走过来,我确实于心不甘啊。”宝珠哽咽起来。
一场婚姻下来,伤了身,也凉了心,那些荒唐却蓬勃健康的岁月,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都懂的。”我扭身,紧握着她的手,直到她慢慢平静下来。
“她姨,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喝酒喝醉,给好朋友打电话哭了20多分钟,丢人死了。”宝珠羞涩一笑。
我愣了一下,笑了:“我也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种事我也干过。”
宝珠“唔哇——”地一声惊叹,随之,我俩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