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跃平
我只知谖(萱)草就是忘忧草,却不知忘忧草还有别名,叫黄花菜,或叫金针菜。模糊的孩提记忆里,临海的二层楼房前,就长着一排金针菜。母亲说过她曾经从二楼摔下,幸亏金针菜缠垫着,才保住了命。我不知母亲当时是有意为之想要忘却所有的苦难忧愁或仅仅是意外跌落。不幸中的万幸是此次事故并没有给母亲造成更大的伤害,但岁月也从未曾让母亲远离过忧思愁绪。
母亲对于往事的回忆总是充满忧愁,说阿嬷在母亲年少时是如何对她严加呵责,棍棒相加,曾有一次甚至打断了腿;说阿公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如何受到不公的待遇,戴高帽挨批斗,被流放山里改造;说吃大锅饭的年代,一家人是如何忍饥挨饿;说她多次轻生又是如何被人救起;说父亲肚腹上的枪伤,让她如何寝食难安……每每说起,愁容满面,长吁短叹。我总是静静地听着,不知母亲是怎么熬过那段黑暗的日子,也不知怎么安慰母亲。
时过迁境,本该享清福的母亲却依然眉头紧锁。兄长们常说母亲这把年纪了,今天这家转转,明朝那家住住,烦心事就不用管了,反正解决不了。但母亲固执得很,坚持独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亲手建造的石头厝里。儿女们都不在身旁,她一个人总是坐在门前的小凳上,若有所盼,来回梭织着那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工的渔网。老花镜下,满脸皱褶,交错纵横,岁月桑沧。偶尔回家探望母亲,老人家总是念叨着各家各户的那点事,说大哥临老了还要创业吃苦,没日没夜;说昨夜暴雨,三哥厂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水淹泡了;说远在异国他乡的豪仔、乐仔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四哥不知道最近有没有再犯浑;说阿碧、黑猪、坏痞又很久没来看她了……说着说着,看到我点燃一根烟,又嗔怪我不该吃这没用的玩艺,让我一定戒了,身体受不了。
忧愁的母亲过不惯一天清闲的日子,难得到城里呆一两天,也得担心一屋子圈养的鸡鸭没人照料,嚷嚷着要回乡下。老了腿脚不便,心脏也不好,要靠降压药维持血压。有时思虑过甚,时常彻夜难眠,次日便会说:“目周都要迸出来了”。眼角的眼眵也冒了出来,二哥总会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帮母亲拭去,嘱咐母亲按时吃药,多喝水,“儿孙自有儿孙福”,别尽想那些解决不了的事。
忧愁的母亲还有一副强悍严厉的作风,吃不饱饭的年代,生养我们兄弟姐妹八人,执意不肯将我送人,省吃俭用也要让几个孩子完成学业。耄耋高龄,依然犀利。前年家里置建新宅,还要亲力亲为,为了几公分宅基地,冒着烈日酷暑,拉尺丈量,寸土必争。年少叛逆的我没少挨过母亲的高梁扫帚,长大成家后,也没少让母亲教训操心过。几年前,我害过二次大病,踢球还把跟腱弄断了,第一时间都不敢告诉母亲,但母亲还是知道了,说是我辞去公职不敢告诉她,生病受伤也不敢告诉她,这样让她更加操心。几次住院,母亲都闹着要来照顾我,好说歹说,才让母亲念念不舍地回去了,但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自己。
都说谖(萱)草花是母亲花,能让母亲忘却所有的烦恼。母亲操劳,我多想种下一株谖草花,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吾母安康。然,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二〇一七年五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