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从来都不是恩赐,更没的选择,没有人问你愿不愿意,总之哇的一声,就出生了。
眼前的两人是你的父母。为什么叫父母?没人知道,只知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这样定了。
我叫欧维,男,59岁。
我的生活很规律,如果周边再安静一些,统一一些,或许你还能听到我生活中那铿锵的节奏。
6个月前,我开始了日常的活着,并不是为了什么而活,只是暂时没死。我的节奏没变,依然嘀嗒的响着,但周遭的一切都变了。
马路上总有人扔烟头;总有人对垃圾不分类;小区里的那只吉娃娃经常到我的栅栏里撒尿,那高挑的女主人却熟视无睹,还有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肥猫每天定时出现在我家草坪,我恨透了这一切。更可恶的是,明明萨博才是最好用的车子,可现在的人竟然开沃尔沃和奥迪,完全不可理喻。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我拖着肥胖的肚子抗争着,和来往的车辆,和撒尿的猫狗。
我并不是为了某些高尚的目的而战斗,仅仅是因为我习惯了以前的一切,那些既定的规律让我觉得异常的亲切和欢愉,可6个月前,这一切突然崩塌了。
我的妻子过世了,她是我的一切。
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火车上。
从行驶的火车中醒来,跳入眼中的就是那双红的让人心动的高跟鞋。薄薄的丝袜,脚微微的翘着,随着火车的震动,有节奏的摇着,如杨柳般自然;目光上移,黄红色的衬衫上浅浅的印着一片片枫叶,手里捧着一本书,是米·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再往上,短发,棕褐色,鬓角还稍带些自然卷,自信而优雅,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
她喜欢轻轻的翘起食指,让我柔柔地握着,然后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我的怀里。每当触碰到她的肌肤,每当握着那纤细的手指,身边的一切,好的、坏的,全都消失了,有的只是我和她,依然是那熟悉的短发,熟悉的芳香,这醉人的色彩和气味绘出了我的整个世界。
她走了,善良和秩序也都跟着走了,我的世界也由褐色变成了灰白。我厌倦了这陌生又无序的世界,我答应过自己,要随她而去。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绝路,有的只是选择,我们不能选择何时出生,但至少能选择何时死亡。
只是没想到,在这嘈杂的世界里,连死亡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那恼人新邻居来了之后。
这是一家四口,30岁左右,带着两个小女儿,很热情,只是烦了些。第一天,在我准备死的时候,撞倒了我门前的邮箱,我愤怒地解开绳套,冲出去和他理论,看他白痴的样子,我勉为其难的帮他把车停到车库。第二次,在我准备死的时候,给我送来特制的饭菜,里面加了一种藏红花的波斯菜,难道他们就不能放土豆和肉吗?莫名其妙。不过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就这样,我仍然勉强的活着。
该死的肥猫越来越肆无忌惮,嚣张到门口来了。隔壁的女人瞧它可怜,又因为对猫过敏,故想让我收养它。我断然拒绝,想不到那女人比我还凶悍,不得已就收留了它。相处下来,这小肥猫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很听话,每天都随着我去看望妻子。我睡着的时候,它也在我身边,瞪着一双圆眼,毛茸茸的。
两个小女孩儿很可爱,经常到我家门前做鬼脸,还会缠着我给她们讲故事,哼,没眼力价的小鬼。偶尔也会画画,画她们爸爸妈妈的时候总是喜欢捎带上我,画中的我是彩色的,虽然很丑。
不久,第三个小孩也降临了,小的让人心疼,不安分的躺在我做的摇篮上,圆滚滚的,脚翘的老高,双手挥舞着,舌尖在嘴唇上舔着什么,咿咿呀呀的傻笑着。摇篮是我年轻的时候为自己的孩子准备的,可没能用上,给这小屁孩正合适。
这些天,阳光似乎出奇的好。
我的节奏依旧铿然,只是不再机械,我的生活依旧日常,只是不再仅仅是活着。
冬季,大雪纷飞,鹅毛一片紧似一片。
我喜欢下雪天,白的干净,白的纯粹,像我的规则一样。
8点了,一般这时候我早已起床开始了新一天的巡视。但今天没有,邻居发现了异样,原来,我死了。
我爱这雪。
外面的雪依然下着,悠悠的。我安静的躺在床上,早已穿戴整齐,肥猫索然地躺在我肥胖的大肚上,眯着眼,懒洋洋的,很悠闲,和我一样。
“别担心我是做了什么傻事。你要是读到这封信,就证明医生的诊断是对的,我的心脏有问题,人们早晚都要为自己负责。我希望葬礼在教堂举行,安安静静的,只请最亲近的人,只请认同我所作所为的人。猫每天两餐金枪鱼,别让他吃别家的破东西。还有,千万别让那些该死的汽车开到小区来。”这是我的遗言。
葬礼上,小区的人都来了,包括那只吉娃娃的女主人。
这是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我时常咆哮着面对一切不良现象,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偏执的建立起小区的规章,人们被动接受着,恨着又享受着,习惯了我的咆哮,习惯了制度,也就爱上了这一切。我不担心建立的这些会渐行渐远,因为所有主观的东西都是会传染的,受习惯感染的大有人在。
我死了,悄悄的,并没有用准备好的绳索和猎枪,人不能选择生命,但能选择生活。遗憾还有很多,未了却的心愿也有很多,但毕竟认真地活过了。
我死的很快乐。
终于到了履行诺言的时候了,亲爱的,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