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晚上,一个人在家。
天很热,肚子很饿,小区周围没什么吃的,点外卖估摸得一个钟后才能吃上。打开冰箱,解药般的冷气扑面而来。
空空荡荡的冰箱里,只剩一个番茄端坐在面前,它瞪着我,我瞪着它,彼此有点小尴尬。
“那么就你了吧,为了美女的胃,献身吧!”
没有征求番茄意见,我就将其扔入玻璃碗中。
清水缓缓流下,浸没了它红彤彤的小尖,玻璃里映出无数番茄扭曲的身影。
指腹稍稍用力,光滑的果皮就从果肉上剥离,变得皱皱的。我仿佛听见番茄哥一声叹息,恼怒这不合格的厨子,硬把它从茂盛年华,捏得老态毕露。
我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吃番茄饭,是在五年前。
彼时的我,刚刚毕业,突然得到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工作offer。害怕offer不等人,我火速辞掉手头的工作,连落脚点都没找好,就拉着两箱行李,脚底生风奔向那座城。
城里的一切都很贵,饭菜也不例外。
在积攒了半个世纪污垢的烧腊茶餐厅里,一份叉烧饭要价50块。可我并不喜欢吃叉烧,更何况就饭的仅一根蔬菜。
但是番茄饭不一样。
我与合租室友在住所附近发掘的第一家好吃的小店,就是专卖番茄饭的。
番茄饭的店铺不大,然而比起茶餐厅里陌生人们亲密围坐的小圆桌,面对面的小方桌已经宽敞了不少。
店老板一定是番茄狂热爱好者,店里没有其它汤汁,只有番茄慢熬得来的浓汤。汤汁配上内容,就是一碗番茄饭。和叉烧饭相同的价格,番茄饭里可以吃到牛腩、炒蛋、芝士和西蓝花,以及从未吃净过的米饭或意粉。
我们和室友吸溜着滚烫的汤,感恩这座城里,有一碗体贴的浓汤番茄饭能安慰我们。
毕竟这里的房子那么窄,物价却那么高。
就像我们活得那么卑微,心气却那么高。
日子过得很快,城里逼仄的空间、狭小的圈子、颠倒的作息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任何一项都能动摇人心。好不容易盼到周末,却宅到连下楼打包盒饭的勇气都没有。
刷朋友圈,发现城里的朋友们正在热火朝天的传播《一整个番茄饭》的食谱。据说只需要一个电饭煲,一颗番茄,一捧米,一些午餐肉玉米粒,就能烹出美味的一人食。
“也许自己也能做出和番茄饭店一样好吃的番茄饭呢?”
我说干就干,依葫芦画瓢,往电饭煲扔进各种濒临过期的边角余料,唯有一整个番茄是前两天刚买的,光洁发亮的表皮透着股新鲜劲。在一片惨淡的衬托下,这团鲜艳的红色无声宣告了自己在锅中绝对王者地位。
钟点一到,电饭煲扯着嗓子“滴滴滴”叫起来。我手忙脚乱的揭开盖子,被滚烫的水蒸汽偷袭了一脸。待眼前的白雾散去,满心期待的我,看到的却是“一整个巨丑的番茄饭”。
番茄肉身尚且完整,番茄皮儿却七零八落的打着卷儿蔫了。番茄像是带着午餐肉和玉米粒,在浑浊的染缸里洗了番澡,它们自身的颜色浅了,却染上一层不明不白的色彩。
怎么吃也是一个问题。
如果选择搅拌,番茄果肉必定无法均匀分布,这锅饭的样貌恐怕更丑,还是要顾及胃口的感受。
那只能整个吃了。
我用大汤勺舀起整个番茄,咬一口,吐掉皮,眼看着番茄瓤直往外面冒,凑上前想吸一口,番茄却陡然整个掉进了锅里!这餐饭吃得是有多狼狈!
我抱着电饭煲,突然觉得好滑稽,笑得停不下来。
因为我终于意识到,在朋友圈里分享番茄饭食谱的朋友们,多数是没有真正动手做一餐番茄饭的。
如果他或她动手做了,便会发现,这锅饭实在是很坑:既不美型,哪怕是用十个美食滤镜,也拿它粗糙的外形毫无办法;亦不好吃,番茄未被大卸八块,调料的味道无法与其融为一体。
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年,我终于还是明白,一份优秀的一整个番茄饭原来只是一种向往。
真实的一整个番茄饭并不能给我们漂泊的生活增加一分情趣。
像文艺的“一人食”称谓,无法抹去形单影只的孤独感。
像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色,照不进西环唐楼的老旧窗户。
后来我再也没有做过番茄饭。
像是缘分,我因一碗番茄饭感到这城市的温暖,也因一锅番茄饭而对它心灰意冷。在我离开那座城市时,有关番茄饭的记忆随着无数琐碎的感受一起封尘。
碗中的番茄冲洗干净了,我没有迟疑,立即拿起番茄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迅速充满了口腔。
其实,番茄生吃都这么美味,为什么一定要做成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