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提到了一个我讨厌的人~文权,现在我让他上场表演一会儿。双抢中间的一天晚上,队长大叔安排我第二天跟这文权上县卖豇豆。队里为了搞点副业,让文权负责搞一片菜园,另外据说他有腰痛病照顾一下。他把当年想当想当数学家的头脑拿出一部分来贡献给蔬菜们。我当晚不知什么时候在睡梦中被他叫醒,起来才知道天还没亮。我急急忙忙跟他向仓库那边走去,见门外装满豇豆的板车早已上好。我们没有多少话就出发了。从出发到上公路这段大约两里路路面比较窄,且高低不平,他掌车把,我后面推。一上公路,我虽然自己推得直冒汗,但一听到他像累得直叹气,我就提出让我在前面拉,他让我接过了车把。
忽然听见我二爷在后面呼喊文权的名字,原来他挑着担子也是上县卖什么东西,于是文权停下来在后面等,我拉我的。他们越吊越远,穿过山间公路时,我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也望不见他们的人影。山边的矮树像鬼魅一样地路边伫立着挺吓人。我索性把板车拉得飞快地跑。一会儿我身上都汗湿了,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耳鸣一阵阵像波浪一样清晰地起伏着,我担心耳朵又要聋了。但我也不很怕,反正它真的来了,过不多久又会恢复。很搞笑,我一路上心里还以“聋”字为题做了一首诗呢。
一会儿,县城方向传来大约是头班车的轰鸣,接着呼啸着,扫射着灯光辗过我的脚边,后边一辆接着一辆震动着大地,也给我刮来一阵阵凉风。
我越拉越来劲,这近20里路就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丶悠哉游哉地拉,几乎早把文权这主儿给忘了。我本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分工,反正心里想着不要人家说我偷他的懒就好。何况我一个人拉比他在身旁还要帮他默心事还好些。他那恶毒的眼睛我非常讨厌。
到了县城西门口,天亮了。我放下车把,原想边歇歇气边等等后面的人,不想回头一望,他们就在我车后百把米远的地方。
穿过开始热闹起来的大街,我们在古塔丶电影院丶百货公司的交叉点上摆开了摊子。我把透湿的汗衫脱下来拧干晾在车把上。他称秤收钱,我记帐开条子。许多单位买菜要收据。我平生第一次外出以动笔杆子为工作,很兴奋也很小心,对面这个人在注意我呢,我尽量做到又快又准。算钱,开条子,通常一笔帐分把钟。生意很好,一会儿满满一车豇豆卖完了。文权赶着空车我们回家来。在会计那儿交帐的时候我还领了4毛角的补助呢,其实我们在县城并未吃饭,这硬是白领的,我一时以为这是对我记帐精确和吃苦卖力的一种奖赏。我盼望着还有机会,可是,再不会有了。
我想也不曾想到,上述美事却很快成了另一件坏事的种子。不久后的一次割中稻,我把稻茬(稻桩)留高了一些,一是我也不知道那标准,再是那天镰不快。当晚,开群众会。原来我那当队长的大叔将我割过的稻桩扯回来,此刻他拿在手里做反面典型:“吃屎的人才割出这样的稻子!都这样割,你他妈的煮饭非烧卵毛不可!”然后点了名,要我和老庚小六子当众检讨。我们没做声,很委屈,无话可讲,改就是了,以后把稻茬留短点不就完了?可我感到我们的沉默会把问题搞严重,但我望着长辈们威严的脸还是继续沉默,根本就不是什么抗拒,只是心里又焦急又委屈又空洞,我们不过才16岁,从来没见这阵势,实在没想到队长会为几根稻茬要专门开个全队群众大会,有那么严重么?什么意思,不懂。
大叔做出了最后的裁决:“那好,不检讨算了,罚工分,你们两天不记工分!”
忽然会场门外一阵骚动,原来是我母亲听到要扣我的工分暴跳着要闯进来评理,被许多人拉住了,不让她进来。拉扯了一阵,她的恶心病发了,“呕!呕呕!”,干呕着一下一下绞痛似的。有人想把她弄回去,一边劝说着,可她缓过劲来便大声叫道:“扣我孩子的工分我就跟你拼命!”
大叔涨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挥动着大手,指着我母亲,又像是指着我揭老底似的咆哮着:“你的儿子有么屌作嘛(毛用那意思)!跟人家卖菜打个条子都打不来!一张条子打上半个钟头!”
我望着那喷人的血口,震惊了,但不过一秒钟,我的憎恨以十倍的速度转移到另一个人的头上了,我怒目收寻到躲在黑暗角落的那个人,狂怒地叫骂道:“这是谁说的?这叫做放他娘的狗臭屁!”文权,这个狗屎不如的人,在那角落里还低声但恶狠狠地反驳道:“哪不是这样啊!”
你他妈的说稻茬留高了,挨骂我可以接受,可无中生有地说我连个白条都打不好,什么一张白条打上半个钟头,究竟居心何在呢!其实,这险恶无耻的用心我闪电般的就明白了,我一个高中毕业生,很可能会有一天被物色到大队民办教师队伍中去,这一直是乡下秀才们做梦都想的;这个预感在文权他们看来就是个大大的不祥之兆!所以,破坏我的名声就迫在眉睫了,应该无孔不入~既然我连个小白条都打不来,张扬出去,大队干部们还会瞎着眼找我去误人子弟吗?当年我二舅在“三线”来信就很可能是我母亲让读点书的文权读信,他信口雌黄谎称什么我写的字像鬼打的,我母亲呢听了还正中下怀,理所当然地剥夺了我写回信的权利,打击我的学习热情。
他们,这些狗东西,原来借让我去跟人卖菜,狼狈为奸联手阴谋策划这一曲勾当!
这一回合的刺激给我的影响是相当深远的,一些狗屎不如的人,毫无道德可言,一有机会就想给人布下陷阱,试图让人万劫不复。后来我慢慢发现,这样的人相当多。他们就是杀人犯,不过多半用的是隐形的手段;而一些真正的杀人犯却往往是因为太过气愤太过屈辱控制不住才走上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道路。如果我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老实说很多我讨厌到极点的人他们是活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