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

*“蒙面歌王”节目官方授权

文/秋古墨

沐雨律师表情严肃地站在荒凉的山岗上，怀抱着一个古朴的檀香木木盒，神情木然地遥望着东方。海陵失落地站在父母的白色大理石墓碑前，伤心地背对着沐雨，不愿沐雨看到他悲伤的面孔，泪水迷蒙的眼睛。

两天前，海陵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从远方赶回来，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见上父亲最后一面。想到他和父亲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了，十五年之后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荒芜的坟山之上。

按照父亲生前的安排，私人律师沐雨把父亲的骨灰与母亲的合葬在一起。如果父亲下葬时海陵在场，他一定会坚定地反对父亲和母亲安葬在一起，但是现在他和父亲天人相隔，对父亲恨意似乎也烟消云散了，这该就是父亲最好的归宿！他看着苍凉的墓地，母亲墓前的两朵黄色的小野菊正迎风摇摆着，大约母亲泉下有知，所以用这两朵金色的小野菊来迎接父亲的到来吧！

想到早逝的母亲，海陵悲从中来，在心底深处呼喊了一声“娘”，重重地跪倒在了墓碑前。他低着头，抹了一把眼睛，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冰冷的墓碑。十五年的风吹雨打，这坚硬的大理石墓碑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苔藓，但苔藓之间字迹依然那么清晰可见：“张海宁夫妻之墓。”这墓碑上的字再次被触动了他内心，原来在十五年之前母亲逝世时，父亲就有和母亲合葬在一起打算，所以早早地在这墓碑上刻了夫妻之墓的碑铭。

这一刻，他才知道父亲是深爱母亲的。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只有音乐没有家庭概念的人。为了音乐父亲可以抛弃家庭，对妻子孩子不闻不问；为了音乐，父亲可以放弃工作远走他乡，为了音乐，父亲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海陵本以为音乐给人的应该是快乐的，但到父亲这里，音乐成了一杯苦酒，苦得让人无法下咽，他没问过父亲为什么这么痴迷音乐，孩提时代他不知道问，等他长大了又根本不屑去问。

对音乐的痴迷也酿成了苦果，母亲因不堪家庭重负劳累过度病逝了，就在母亲病逝时，父亲为了一个什么国际性的重大演出没有回来。等父亲回到家，母亲已经下葬了三天。当时家里已经穷得买不起墓碑，父亲不知从何处筹得钱打造了这块墓碑，立下墓碑的那天，父亲在母亲坟前跪了三天三夜。

当然，父亲在坟前跪三天三夜这件事，是他长大之后外婆告诉他。因为在母亲下葬之后，他便被外婆带走了。当年外婆极力反对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婚姻，但任何反对都无法难阻止这对有情人，母亲的坚持最终彻底撕裂了母亲和外婆之间的母女之情。但外婆毕竟也是母亲，就在母亲逝世那一刻，母亲和外婆得以冰释前嫌，外婆答应母亲带走这场不幸婚姻中的苦果——海陵。

后来，听外婆说父亲曾经来找过他，但是外婆断然拒绝了，因为外婆绝对不会原谅父亲，这场失败婚姻了罪魁祸首。海陵在经历母亲的病逝，父亲的无情后，心底深处也觉得父亲不可原谅。不过他偶尔还是会想起父亲，走在茫茫人海中时，他似乎会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人群里，等他定睛细看时，父亲落寞的身影又默然地消失了……

这时候，沐雨走上前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把手中的檀香木盒子放在坟墓的石阶前，这是父亲留给海陵唯一的遗物。海陵把檀香木盒子抱在手中，发现它被揩拭得一尘不染，箱盖上雕刻的鸳鸯图依然如刚雕刻出来一般清晰。

海陵知道这檀香木盒是当年母亲的嫁妆，母亲最珍爱的东西。这箱子经历十几年还如初一般，可见父亲保管得多么仔细。这一刻，他实在想不透一个曾经拖沓邋遢得连自己衣服都如麻布一般的音乐家，是如何把一个檀香木盒子保管十多年的？所有疑问恐怕只有一个答案，父亲深爱着母亲。海陵抱起檀香木盒子扬天长叹一声，父亲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直到等他消失了才令人珍惜吗？

“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海陵问。

“骨癌晚期！”

“什么时候诊断出来的？”

“二十多年前。”沐雨笃诚地合起双掌朝着坟墓拜了一拜，“海语老师是我最敬佩的音乐家，一个真正用音乐信念和时间生命赛跑的音乐家。”

“二十多年前？”听到这句话海陵心中一颤，脑海中立时浮出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如果父亲二十多年就诊断出骨癌，那么母亲是否知道呢？海陵低下头，确定母亲是知道的。

海陵清楚记得在母亲病危弥留之际对他说，有关父亲的事情因为他太小还不能告诉他，母亲只希望父亲无论做错了什么，海陵都能宽恕原谅父亲，那么她在泉下也可以安心了。很遗憾的是他没有听母亲告诫，这才会导致他父子十多年没有见面。如果母亲泉下有知是否会原谅他呢？为了证明自己想法，他问沐雨：“我父亲生前有没有和你谈他的这一生。”

“海语老师生前和我说，他总结自己的一生，有一悲一喜，一悔一憾。”

“哪一悲，哪一喜？”

“海语老师说，悲的是他年纪轻轻就检查出了骨癌，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规划，从此他成了一个与时间赛跑的音乐人，他必须在生命燃尽之前实现自己音乐理想。而喜的是尽管他患有骨癌，他与你母亲的爱情始终如初，为了让他实现音乐梦想，你母亲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一悔一憾呢？”海语低眉沉思片刻又问。

“你父亲悔的是当时他只为和生命赛跑，忽视了家庭，导致你母亲操劳过度而死，他说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宁愿不追求音乐的梦想，和你母亲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而憾的是给予儿子的太少！”说到这里沐雨停下了！

“然后呢？”海陵追问道。

“他没有再说，你父亲每次提前你都是欲言又止。”

海陵无奈地冷笑着摇摇头，他内心有些五味陈杂，后悔、懊恼、自责一股脑涌上心头。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镇定了下精神，等缓过情绪，他颤抖着手轻轻打开了父亲留下的檀香木盒子，他很想知道父亲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遗物。箱子打开的刹那间，一个钟馗的鬼脸面具赫然印在他的眼帘里。

“鬼脸面具！”海陵热泪无法遏制地从眼眶奔涌而出，他立刻明白了父亲这十多年来的心意。

站在海陵身后的沐雨见到海语最后留给儿子的遗物竟然是一张鬼脸面具，也吃了一惊，但她对这张鬼脸面具并不陌生：“你父亲每次重大演出，都会戴上这张钟馗的鬼脸面具，有人认为海语老师只是为了吸引眼球，也有人认为海语老师在传播一种文化，而海语老师粉丝们给海老师语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号。”

“什么名号？”

“蒙面歌王！”沐雨会心一笑。

“蒙面歌王！？”沐雨的话再次触动了海陵的心弦，只有海陵才明白这鬼脸面具后面的故事。海陵还记得他小学五年级时候，学校在新年期间组织开一个元旦化装晚会。那一次，父亲听说要学校要举办元旦化装晚会后，竟然破天荒地丢下了手中的小提琴，花了一天的时间给他制作了这张钟馗的鬼面面具。这是海陵有生以来，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给他亲手制作的礼物。

这无疑是海陵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新年，他戴着父亲制作的面具到学校显摆，不住地向同学吹嘘这是父亲给他制作的面具，还把学校几位胆小的低年级小女孩吓哭了，尽管后来受到老师的批评，但是这种幸福感是前所未有的。等晚会结束后，他兴冲冲地跑回家，他的快乐的情绪也感染到了父亲，父亲又前所未有地停下晚间谱曲的习惯，倾听他在学校面具晚会上发生的故事。那一夜，他感觉父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似乎一下子找到某些已经失落的东西，但是这种感觉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第二天等他起床时，发现父亲又为了一个重大演出匆匆离家远走了。他失落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面具丢到了父亲专门写曲谱的桌子脚下，再也没有捡起来。

想到这些，海陵泪水迷蒙地轻轻地从檀香木盒里取出鬼脸面具，捧着它朝着父母的坟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远空之中，有两团宛如人形的白云相拥在一起，白云里，他似乎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祥和的笑容。

海陵小心翼翼地把面具重新装回檀香木盒子问：“我父亲逝世时还有什么遗言？”

沐雨有所思地望着长空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父亲最后念叨的遗言。”

海陵把沉甸甸的檀香木盒子抱在怀中，如释重负地回答：“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