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啊,一说起来,就不只是一辈子。
清康熙六年,朝廷在行政规划时,取安庆府与徽州府名第一字为安徽,安徽省便由此得名。故事,也发生在此地。
至于故事的发生的年代,如果要把故事中的人物第一辈子出生作为故事的开端,那故事的开端便无处可寻,但倘若是从故事的一个转折点开始讲起,那么这个故事大概是发生在清朝年间。
安徽陵阳县,有一个叫青木乡的地方,以常年青木葳蕤而得名,从古至今,也不知道有了多少年月。当地有一户人家,姓陆,世代以在九华山之上种植果树为生。故事发生在这样一代,当时,陆家的第六个儿子方才出世。
陆家连生六个儿子,这可算得上是一门大喜事,然而在陆家的第六个男孩出世之时,天现异象,晴空之中降下六道惊雷,击毁了陆家祖坟周围的六株古树。
是时,陆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都惊慌失措,陆家家主抱过小孩时定睛一看,这个小孩居然长得一副青绿色面孔,出生便生得了一口獠牙。
“混账东西,居然生得如此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胎!”陆家家主看向妻子时,勃然大怒,举起胎儿便要摔死在地。
“施主且慢!”
未及陆家家主将鬼胎摔在地上,一位高人从天而降,只见那高人鹤发童颜,乘着一只白鹤,伸手一扬手中那柄拂尘,陆家家主手中的鬼胎便到了他的手中。
“请问高人是何来历,贱内生此鬼胎又是为何意?”陆家除了躺在床上的夫人之外,全家老小皆跪拜在地,眼里全是虔诚。
“我只是在九华之上修仙的一名道士,名姓不闻,不值一提。但贵夫人所生之子却是一名神将,此次下凡是来助你陆家度过三次劫难,所以,恳切陆家好生招待。”高人骑在鹤上,足不落地。
“那此位神将该如何照料?”陆家家主一听,顿时为自己刚刚想要摔死鬼胎的行为感到一惊,此刻手脚直哆嗦。
“神将与普通小孩无异,只是生来只食荤腥。三岁之前,每六日饮一杯牲畜之血,此杯牲畜之血中,还需家主与夫人各滴两滴精血入内,方能保得神将。三岁之后,每十二日吃生禽一只,待到十六岁之时,我便来带走他,这十六年,还请陆家好生照料。”高人说起神将的饮食之时,并未有何见怪,但陆家大大小小听完可都心中一惊,这难道不就是一个吃生肉饮血的厉鬼吗?
“是,陆家定将好生招待。除此之外,还请高人为小儿赐一名姓。”陆家家主听了这神将的饮食之后也心惊肉跳的,但还是听信了高人的话,希望他能帮助陆家度过这三次劫难。
“神将无名,在你家中排行第六,就叫他陆六儿吧!”高人说完,将拂尘掸于手上,乘鹤而去。
陆家家主看向陆六儿时,发觉他正怒目圆瞪的看着自己,心生畏惧,猜想这神将定是怪罪他那想要摔死他的举动,连忙向神将磕了三个头。
生父向儿子磕头,世间少见,恐怕天底下也仅此一例。
陆六儿生得一副鬼怪之样,却是十分乖巧,懂事得十分之早,也从未哭啼过。
陆家家主想起要割脉献血三年,很是心虚,买来人参等补药若干,却被陆六儿一把抢过,吃了个精光。陆家家主见此,认为是天意,便不再购置补药,随着时日的推长,竟发觉自己与妻子的身子都越发硬朗了起来。
陆六儿每六日饮生血一杯,平日里不饮不食,也不见得他会消瘦。饮完生血之后,他会叫家主拿来香烛钱纸若干,祭拜于家中饮水的那口古井之前,然后割指画符作法,如是,一连作了三年。
三年间,陆家家主发觉全家人的身子骨似乎都越来越好了起来,在生得陆六儿之前,全家似乎都患有的一种怪病,这三年过去了,竟然全部康复完全。
陆六儿三岁生日那天,他在作法之后便跳入了井内,陆家家主一惊,跑向了古井。正在这时,一道之黑气冲天而起,将陆家家主击退,只见那陆六儿揪着一条黑龙从井中跃出,拉倒天空中缠斗不止,大有哪吒当年战熬兴之势。方圆百里之内,见此异象着无人不跪拜于地。
陆六儿和妖龙缠斗了整整三个时辰,最后天空中劈下两道闪电将龙首斩下,龙首落于古井之上,成了一块白色的巨石。
陆家家主再见到陆六儿时,又一次向他叩拜了三次,陵阳县人自古以来寿命不长,定是被这条妖龙吸食了精气。
这是陆六儿为陆家度过的第一重劫难。
陆六儿三岁后,每十二日吃生禽一只,茹毛饮血,很是骇人。
陆家虽是很敬重这位神将,但却无人愿与之亲近,就连他的生父生母也害怕他,唯独只有陆家最小的七儿子愿意和他玩耍。
陆家的七儿子叫做陆慕,虽说辈分小,但却天资聪颖,很是受人宠爱。
陆慕刚见到陆六儿之时,心中也是很害怕的,但他却在陆六儿的眼里看出了陆六儿的那种渴望爱的感情。陆六儿本性不坏,只是长得吓人,自然也渴望被爱,身边的人对他甚是尊敬,却谈不上有半点感情。
陆慕第一次主动和陆六儿说话是在后山上,后山有一间小屋和一块泥坪,泥坪旁有一颗很大的果树,陆慕很喜欢在那里玩。
这一天,陆慕去到后山时,发现陆六儿独自站在果树之前说话。
“生而为妖不是罪过,我希望你不要害人。”陆六儿抬着头,看着那棵树的树冠。
“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但还是想告诫你。”陆六儿再次说话之时,陆慕依旧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六儿哥,你在和谁说话。”陆慕看着这棵果树,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
“这棵树是一个妖精,我在和她说。”陆六儿看向陆慕,面无表情。
“妖精,男孩还是女孩呢?”陆慕越问越好奇。
“女的。”陆六儿把手伸进嘴里,咬开了指头,准备划上一道符封住这个妖精。
“早就听说了六儿哥你法力高强,能够降妖除魔,现在你又准备作法了吗?”陆慕发觉六儿的长相看久了,其实也没那么吓人。
“嗯。”第一次有人和自己说这么久的话,而且还是一个小孩,陆六儿会心的笑了笑。
“那你咬破手指会痛吗?”陆慕看着陆六儿那沾着血的手指头,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头。
“会。”这是别人第一次问陆六儿这个问题,在这之前,陆六儿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陆六儿看向自己破损的手指,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六儿哥,妖精都是坏的吗?”陆慕继续问一些没人问过陆六儿的问题。
“也不是。”陆六儿并不擅长撒谎,也没有那些世外高人话多。
“六儿哥你陪我玩吧。”陆慕拉起了陆六儿的手,这些年,六儿很少碰到他人的身体,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坐在树冠上的女孩,认为是天意让她留下来,遂同陆慕离去。
陆慕一边拉着陆六儿奔跑着,一边念起了一首童谣:
“
树芽青,树芽黄
树芽长在树梢上
迎着风,沾着雨
长成树枝晒太阳
树枝短,树枝长
树枝长成树桩桩
顶着天,立着地
开出花儿香四方
花儿美,花儿香
花儿开满青木乡
花谢了,结了果
又大又红真漂亮
果子甜,果子香
摘下果子送人尝
送给爹,送给娘
送给最最心爱的 姑 娘
”
这首童谣唤作青木令,青木乡的小孩都会念,陆六儿听过之后,思索了良久,他总觉得这首童谣会承载自己这一世的一些命运,苦苦思索却又无从得知,遂没有再理会。
这一天是陆六儿九岁的前一天,他感觉前面九年日子未曾有今天一天那般快乐。
陆慕比陆六儿小两岁,陆六儿在九岁那年帮助陆家度过了第二次劫难。
这次劫难的具体细节其实并不重要,陆六儿生来便知晓自己的使命,但九岁之后,他找到了自己生而为人的意义。
这一年也是那个古树修炼的第九百九十四年,还差六年可以化作人形。
陆慕是陆家最早念书的一个小孩,其实陆六儿生来更为聪颖,但没有哪个教书先生敢教陆六儿,见得了他那红发青面的样子,没有那个外人不会害怕的。
这些,陆六儿也不会见怪,他生来明辨事理,虽是年少,胸怀却甚为宽广。
陆慕在读书之上有很高的造诣,他每天能够背诵一篇文章,看文过目不忘。陆慕自己也强求自己一定过目不能忘,因为他要回去再教六儿哥背书,老师说过什么,他就原般说给六儿哥听。
陆六儿学得更快,并且似乎知道得比先生还要多,陆慕每天教完陆六儿之后,总喜欢听他说一说故事,陆六儿的故事很多,从古至今,天上地下的,说也说不完。
而有些故事,一说起来,就不止是一辈子。
时光荏苒,故事又过了六年,那是陆六儿十五岁那天,他叫来了陆家家主。
“爹,孩儿已经十五岁了,离我们父子一场分别只有一年,你我必须分别,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第三重劫难也就是我自己。”陆六儿跪倒在地,郑重的扣上了三个响头。
“儿啊,你生来不易,我们陆家也没有好生照料,作为你的爹也很是愧疚啊。”陆家家主知晓陆六儿要离开以后,心中突然很是难过。光阴似箭,不觉已经十五年,想起六儿十五年间为自己家做的一切,陆家家主潸然泪下,感慨起了世事人情的无常。
陆六儿十五岁后便不饮不食,日渐消瘦,陆家家主拿来山珍海味陆六儿也不沾试分毫。
除此之外,陆六儿也孤僻了许多,就连陆慕也难能和他亲近。
这日,陆慕偶然去到后山时,见到陆六儿和一位粉色衣裙的姑娘坐在古树旁谈论。
这也是陆慕见得的唯一的一个不害怕陆六儿的女孩。
“六儿哥莫非是为情所困才性情大变?”陆慕心中很是疑惑,如是想着,也不再窥视了,就直直的走了过去。
“你不一样也生得一具妖身?还得取人性命方能苟延残喘?”女孩的声色很是好听,但说出此话之时却语带嘲讽,陆慕听得女孩说自己的六儿哥是妖,还会伤人性命,上前就要和她理论。
陆六儿与女妖都发觉了陆慕走近,一同回过了头去。
然而只是这样回眸一眼,陆慕便感觉自己走完了一生。
女妖姓花,名凝香;名字凝香,容貌凝香;一眼清波,令人相思念断肠。
陆慕就是那个念她断肠的人,陆六儿后悔起了自己六年前的那般仁慈,他看向陆慕时,陆慕的眼中早已没了自己。
“你莫要贪恋我贤弟,你们不得良果的。”陆六儿面色凝重的告诫花凝香。
“姻缘是天注定的?又怎么容得你来决定?”花凝香很是固执,陆慕也很是固执,丝毫不听陆六儿的话。
陆六儿知晓天命,但不可道破天命。
花凝香并不会加害于人,但有些姻缘,本就不该遇见,遇见了便意味着伤害。
陆六儿最后一次告诫陆慕时,是在十六岁生日的前三天,随后陆六儿苦苦思索了三日,也没有寻得一个百全的解决办法。
陆六儿的十六岁生日来得似乎有些早,高人在陆六儿的生辰如约而至,十余年来,高人容貌并无变化,而陆家家主早已鬓白如霜。
“陆六儿,你这一世就先屈从在我门下吧,今日拜别父母就随我上山而去。”高人拿起拂尘,指向了陆家家主。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陆六儿看向自己白发苍苍的父亲,竟然有些伤心与无奈。
“高人,能让小儿留下么?”陆家家主泪眼婆娑,扶着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夫人,声色苍凉,满是不舍。
“唉,天意难违,陆六儿已经年满十六,不能再待在你陆家。”高人摇了摇头。
“六儿一年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是要回阴间了么?”陆家家主又问了一句。
“六儿阳寿未尽,只是生得了一副妖身,十六岁过后,不再是普通人家能够养的了。”高人继续摇了摇头。
“没关系,要吃再多东西我们陆家也尽力养。”陆家家主想再挽回一下。
“爹,孩儿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孩儿年满十六之后,每六十日就要杀人一个,孩儿生得是鬼身,这就是我的修炼之法。”陆六儿跪下磕了三个头,说出了这番话。
“不过爹娘你们放心,孩儿不会滥杀无辜的,往后的日子里也会继续惩恶扬善,还望爹娘保重身体。”说完,陆六儿随高人离去,这一日,陆慕没有来与陆六儿送别,陆六儿走的时候,回眸看了一眼后山上的那株古树。
到了道观,陆六儿显得有些心神失落,堵在他信件的不是自己将要沾满鲜血的双手,而是那个唯一与自己亲近过的少年。
“六儿,你此行所为何事呢?”白眉道长盘坐在六儿身前,与六儿攀谈起来。
“其实记得不太清楚,我早先也生于陆家,见到陆家当今有所劫难,就想着帮这家子度过这几重劫难。”陆六儿的事情做完了,可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你这也难道不是改了天命吗?”道人捋捋白须,面带笑意。
“是啊,纵然是神人,知晓天命,却不可改天命。”陆六儿这句话记得很清楚,可他还是做了这一切。
有些事情,是没有原因而去做的。
陆六儿所做的这一切也是没有原因的。
陆六儿在道观之时,时常周游各地,惩恶扬善,不觉便屠戮了近一百恶人,然而这世间的恶人似乎是屠之不尽的。
在周游之余,陆六儿会打听一些陆家的相关消息,其实,他最小那个知道的,还是陆慕现如今怎么样了。
陆慕过得算是很不错了,年纪轻轻就中举了,在朝廷当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虽说背井离乡,但也算是有所成就。
陆慕为官之时,他哥哥陆六儿的故事也就不胫而走了,然而陆六儿早已不在家中,有人前往九华山几经考证,也最终不了了之,但前去刺探消息的人却听闻了另一个传说——陆慕那如花似玉的夫人是一颗千年古树所化。
陆慕的夫人的美貌可是人尽皆知,听闻这个传说后,很多人都想知道个究竟,可陆慕却从头至尾都在否定,很多人几经探测也不得结果。
几经辗转,到了这样一日,朝廷给文武百官分发了许多东西,各自的都还不一样,陆慕收得了一盒点心,正开心着准备回去给花凝香尝尝,到得家中后他打开盒子,先吃得了一口。
点心刚刚咽下,陆慕便昏倒在地,人事不知,家里仆从赶紧叫来了夫人花凝香。花凝香走进一看,陆慕嘴唇乌黑,定是中了毒,当下将陆慕抱到了院子中。
花凝香的本体不在,没多少法力,就只能借得了院子中的一株小树。花凝香咬破指头,流出了一些青绿色的血液,结印画于小树上,小树当即拔苗而起,转眼便在月色下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是时,天空中流萤环绕,月华如水,尽通过了这株大树流入了靠在树根上的陆慕体内,不到半个时辰,陆慕所中的毒便解开了,清醒过来。
陆慕醒来之后发现大事不好,然而为时已晚,花凝香的法术已经让人知晓了,而刺探这个情报的人,就是康熙皇帝。
自古帝皇都想求得长生不死之术,康熙也不例外,陆慕让花凝香施法逃身而去,自己也百折不挠,什么也不肯说,拼死护着花凝香。
康熙见此,下令去九华山伐木,还将遍体鳞伤的陆慕带了过去。
“我劝你还是把花凝香交出来,否则,我就诛你全族,再放火烧了这满山的树木,看看她能怎么躲。”康熙丝毫没有绕过他们的意思。
时辰到了,花凝香还是没有出来,康熙便下了放火烧山的指令,任凭陆慕求饶。
陆家的人的血也侵染了山脚下的大片土地,染红了那块盖在古井之上的巨石。
正在这时,只见一名青衣女子从火中飞身而出,在人群之中想要劫掠走陆慕,却落在了官兵手中。
“不!”陆慕跪倒在地,花凝香看着陆慕绝望的眼神,闭上了眼,留下了几滴清泪,然后化作了一道绿光,钻入了被血染红的巨石之下,顷刻间便长成了一棵参天古树,推开了那块巨石。
“黑龙,我愿将我修炼千年的妖丹赠与你,只求你帮我屠尽这地上千百余人。”花凝香泛着绿光的影子在空中越来越虚,逐渐幻化成了一个绿色的宝珠。
轰,天空中突然阴云遍布,只见古井之中冲出一道黑色的龙魂,一口便将绿色宝珠吞入,然后飞向了空中,吐了一道暗红色的气息。霎时,触及这暗红色气息的官兵尽灰飞烟灭,一株碧绿的光树长在了陆慕身旁,死死地护住了陆慕,绿光中花凝香含着泪抱住了陆慕,每一秒,都深情的像是过了一辈子。
陆六儿心神凌乱已经有多日,这日,他见得了这九华山下的黑光冲天,料想大事不好,随即飞身前往。
只可惜陆六儿赶到之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大胆黑龙,三十年前,我将你斩封于此,你竟然还敢出来祸害苍生。”陆六儿当即飞于空中,与黑龙缠斗起来,康熙见此,仓皇逃窜而去。
陆六儿再战黑龙之时,黑龙怨念已深,几经缠斗,虽是灭杀了它,却也身受重创,陆六儿知晓,自己的时日已然不多。
更令陆六儿心痛的,是那别诛了族的陆家,他张望良久,只见得那坐在血泊之中的陆慕,双目失神,手捧一颗黯淡绿珠。
后来陆慕随陆六儿去了道观,陆慕拿着那棵黯淡的绿珠,痴惘了许多日。
“六儿哥,还有办法救凝香吗?”陆慕一连问了陆六儿许多日,陆六儿都没有回答他。
“既然放任了他,你又为何不最后再成全一次呢?”白眉道长的话再次燃起了陆慕的希望。
陆六儿想了想,看向了陆慕:“若要用你生命作为代价呢?”
“我愿意。”陆慕不假思索回答了陆六儿,眼里全是泪水。
“我最后还能看见凝香吗?”陆慕还是有所期盼。
“不能。”陆六儿想了想,“或许也算是能,但那也已经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陆慕心意已决,三日后,便让陆六儿作法。
“你来生有什么愿望吗?或许我还能帮到你一些。”陆六儿问过陆慕。
“我愿我生而愚钝,一世不得功名。”陆慕含着眼泪,想起了一些痛苦的往事。
“还有吗?”陆六儿继续问过陆慕。
“生而平凡,得之所爱,白首偕老,如此足以。”陆慕闭上了眼睛。
做法的方式很简单,陆六儿只是取出了陆慕的心脏,将花凝香所化的绿珠置于其中,寻得了一出向阳之地,种下了这颗种子。
陆慕身有神农的血脉,要救如是一个树妖,的确可行,却也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为何你偏偏还是爱上了一个树妖?”陆六儿将陆慕葬在了花凝香的旁边,心中依旧有些难解之处。
“这便是姻缘吧?”白眉道长如是回答。
陆六儿思索了片刻,终是不得一个明了的答案。
陆六儿不久后便坐化了,有人为他塑了金身,置于陵阳十王殿,期望他能护佑一方百姓。
而那长于阳坡的青木,仅仅几年就已有了参天之势,而花凝香再次醒来之时,只觉自己胸中长了一颗砰砰直跳的东西,不间断的往全身输送暖意。
“凝香姑娘,长了一颗人心感觉如何啊?”白眉道长问过花凝香。
“人心?”花凝香有些疑惑,白眉道长站于一个青色土丘之旁,会心的笑了笑,花凝香只觉胸口一痛,往事扑面而来,霎时,泪已满面。
“道长,我还能再救陆慕吗?”花凝香泣不成声。
“这又怎么能能行?他一介凡夫俗子,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他付出生命救下你,你又为何要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呢?”白眉道长摇着头,笑了笑。
“那我还能见得了他吗?”花凝香问的是陆慕许久之前问过的一个问题。
“不能,或许,也能,得看缘分。”道长的回答和当年陆六儿回答陆慕的也一样。
花凝香心中失落满满,数着日月星辰漫寞的度日,不觉已多年。
故事就如此到了另一世。
陵阳有一人唤为朱尔旦,性情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
这样一日,朱尔旦与朋友在晚间喝酒,有朋友便与他开起了玩笑。
“朱尔旦,你不是胆子很大么,敢不敢去十王殿把那个吓人的陆判的金身给请过来?你搬过来了,我们明天请你喝一天的酒。”说完朱尔旦的朋友都大笑了起来。
“去就去。”朱尔旦转身就出了院子,走到十王殿时,只觉阴风阵阵,但朱尔旦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二话没说就把陆判给搬了过来。
朋友见得了这陆判,都吓得不轻,急忙叫朱尔旦搬回去。
朱尔旦敬了陆判三杯酒,像模像样的念叨了上了一句:“门生狂率不文,大宗师谅不为怪。荒舍匪遥,合乘兴来觅饮,幸勿为畛畦。”就把陆判搬了回去。
陆判见得了这些,便后来寻到了朱尔旦家,所有的人都害怕这陆判,而唯独朱尔旦和陆判亲近。
陆判一连陪着朱尔旦喝了几日的酒,朱尔旦终究没有认出他来。
朱尔旦很喜欢写文章,但都写得狗屁不通,陆判给他批改之时,总要笑上好一阵子。
很多时候,陆判也觉得朱尔旦这一世过得也算是十分幸福,直到这一日,朱尔旦和他说起一件事。
“陆判,小生从懂事以来,总会梦见一个姑娘,想知道,这位姑娘为何人,为何会频频出现在我梦里。”
听了这番话,陆判再看向朱尔旦之时,眼神有些复杂。
“陆判莫见怪,料想应该是小生春心动荡了,您别放在心上啊,哈哈。”朱尔旦见势不对,以为是自己惹恼了陆判。
“朱尔旦,我念首关于童谣给你听如何?”陆判看着朱尔旦。
“和姑娘有关的童谣?”朱尔旦有些不解。
“嗯,我念予你听。
树芽青,树芽黄
树芽长在树梢上
迎着风,沾着雨
长成树枝晒太阳
树枝短,树枝长
树枝长成树桩桩
顶着天,立着地
开出花儿香四方
花儿美,花儿香
花儿开满青木乡
花谢了,结了果
又大又红真漂亮
果子甜,果子香
摘下果子送人尝
送给爹,送给娘
送给最最心爱的 姑 娘
”
陆判念起这童谣有些别扭,但朱尔旦听完之后,却仿佛想起了什么,随后便陷入了思考。
“朱尔旦,我带你去见这个姑娘如何?不过,若是你见得了这个姑娘,或许他会因你而死。”陆判笑了笑,问过了朱尔旦。
“那还是算了吧?”朱尔旦心存善念。“但还想你替我向这位姑娘问声好。”
“嗯,我去向你问声好。”陆判随即离去了。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花凝香问过陆判。
“不能,今生你们并无姻缘。”陆判摇了摇头。
“那能帮我把他的心还给他吗?”花凝香有些固执。
“那样你会死的,他不希望你死,即使他什么也不记得。”陆判劝导花凝香。
“可我生不如死。”花凝香言语里全是绝望。
陆判从花凝香所站的阳坡之上看去,山河秀丽尽收眼下,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这样一颗为爱而生的心,除了爱,没有什么能够把它拯救。
陆判为朱尔旦换上了前世的那颗心,却再也想不起了什么前世的事。除此之外,陆判还雕木以为人面,为朱尔旦的妻子换上了一张天仙般的面容,如是,朱尔旦与他的妻子恩爱一世。
陆判似乎寻得了一个答案。
回到阴间时,阎王问过陆判,“陆判,你此行,悟得了何物?”
陆判颔首,思索良久。
“悟到了两个‘因’字。”
“哪两个‘因’字?”阎王笑了笑。
“一者为因果,一者为姻缘。”陆判回答。
“因果如何?姻缘又如何?”阎罗继续问过陆判。
陆判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行在黄泉之侧。
那血红的曼陀罗花开满在了黄泉边,而那从凡间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漫寞的踩在曼陀罗花间,每个人都在回头望去,望向奈何桥,望向黄泉路,望向那坎坷或平常的一世,一次又一次的叹息。
而那些不只是一辈子的故事,结束了,便是开始。
小诺,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烦的时候练字,懒的时候写诗,心情美丽的时候就说些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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