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红楼梦》中诸位丫鬟的风采,自然是宝玉屋里的占了先,虽说老太太那里的鸳鸯、凤姐儿屋里的平儿也都是一流人品,但却不及宝玉屋里集中分布的优秀,且不说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大丫头的各领风骚,连再次一等的如四儿、小红、芳官儿,也都有各自的妙处。说宝玉之脂粉堆里长大的真是不冤枉他。这里我们单拎平日里关注不多的麝月出来聊聊。
麝月,在宝玉屋里的四个大丫鬟里,地位次于袭人和晴雯,却比秋纹高出不少。为什么这么说,一方面是由于麝月的戏份远多于秋纹,而且,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节,众人占花名儿,作者交代了麝月的命运伏线——开到荼蘼花事了,袭人、晴雯的命运走向在一开始第五回宝玉游太虚幻境之时已经交代,而在这一回中,除了再次明确了袭人后来嫁给蒋玉菡之外,就是提到了麝月的结局——陪伴宝玉走到最后,这个最后,应该是宝玉在尘世间最后,不管他后来是死了,抑或是出家。麝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又是怎样的性格,为什么单单她能够在大观园诸芳散尽的时候,陪宝玉最终走到最后?
1.麝月的大气和能力
袭人之温柔和顺,晴雯之心比天高,是大家都常常提到的特质。关于麝月,似乎并没有类似这样的定评。宝玉曾言麝月“又是一个袭人”,算是一个较为重要的评论。确实,仔细分析文本,我们也可以看出,麝月在怡红院中的位置是不可取代的。且不说,袭人因母丧回家之后,麝月独守怡红院的忠于职守。连宝玉都没想到这里必须有人上心看管的重要,还是麝月顾全大局:“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既有身为大丫鬟的担当,又有对于级别在自己以下的人的包容和担待。(麝月姐姐这样的好上级,我也想要!)可以说,只要袭人不在,整个怡红院的安定团结都靠着麝月来把握,若是让晴雯独掌权柄,估计就只剩鸡飞狗跳了,性子太烈太直的人真的很难做好管理。
在芳官和干妈吵架时,袭人点名要她出来震吓,就是因为她既不似袭人不善言语,又不似晴雯性如爆炭。作为怡红院掌事的大丫鬟,面对园中的混乱,她可以在几句话之内,让规矩说话,以理服人,句句落在为主子考虑,维护体统和规矩的立场上,说得人无可反驳,当真配得娴于辞令的评价。
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
这件事情若是让袭人一味装贤良、息事宁人的态度去处理,这些惯于放刁的老嬷嬷只会愈发肆意;晴雯呢,虽然够辣,震吓有余,但骂人以及恐吓将其赶出去的时候多,不甚讲理的短处很明确。麝月这一大篇话,既平息了混乱,又不树敌落怨的,上下都好交代,真是聪明。
写到这里,也许你以为麝月也不过是第二个袭人,就像宝玉曾说过的那样。而且有袭人在贤惠方面的珠玉在前,这点子东西也不甚值得拿出来讲。其实更加值得读者细心关注的是麝月大道理背后的小叛逆,这一点也是极少为人了解的一点。这也是麝月比袭人可爱的地方,《红楼梦》中袭人的贤惠就像《三国演义》中刘备的善良,实在是很难让人觉得没有伪的成分的。
2.麝月的小性和厚道
你如果以为麝月这么贤惠就跟袭人一样没脾气就大错特错了(其实袭人也并非真的没脾气好欺负,按照麝月的话说就是“要好名儿”,袭人是王夫人给宝玉选的妾,她需要顾虑多方面的评价)孔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就凭麝月这一张厉害的嘴,她也不是藏愚守拙的那类人,她其实有她的个性和叛逆,只不过,被更加直接表现的晴雯遮盖住了,读者不太容易关注到。
再说会袭人回家时麝月的表现,宝玉睡着了叫“袭人”,连屋外的晴雯都听见进来了,她也不曾动一动,还在被窝里暖着,其实她听到了,她就是故意不去“麝月翻身打个哈气笑道: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听听着话头,也难怪人家要说,宝玉屋里的丫头,都是伶牙利嘴的。如果说,前面震吓放刁的嬷嬷是工作需要,那这里真的只是撒娇而已。而在宝玉刚刚夸她“又是一个袭人”之后,她就说,那宝玉你陪我聊天吧,后来还接受宝玉给她篦头的提议。大家可能不太理解这又什么了不起,要知道,平日里算得上最娇惯的晴雯都觉得有些过分了。更别提处处都小心,不让人抓到自己不守规矩把柄的袭人。
而在宝玉在学堂为贾母年年冬至要办的消寒会告了假,却等不到信儿的时候,袭人只说去上学,而麝月的意见却是:“依我说落得歇一天.就是老太太忘记了,咱们这里就不消寒了么,咱们也闹个会儿不好么。”而且还打趣袭人:我也是乐一天是一天, 比不得你要好名儿,使唤一个月再多得二两银子!……二爷上学去了,你又该咕嘟着嘴想着,巴不得二爷早一刻儿回来,就有说有笑的了.这会儿又假撇清,何苦呢!我都看见了。”这里的袭麝二人对同一事件的不同反应就可以看出,麝月实在是比袭人真性情得多,即便身为丫鬟,她敢于讲出自己的想法。
另外,麝月还惹过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当日赵姨娘因为芳官儿给贾环茉莉粉却说是蔷薇硝,而打上门去,跟芳官儿互相辱骂厮打,还惹得三姑娘探春来了才平息。这一场混乱,其实是麝月一句话惹出来的——芳官儿翻箱倒柜的找蔷薇硝时,是她说了句“你不管拿些什么给他们,他们那里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咱们好吃饭。”这里又牵扯出麝月对赵姨娘和贾环母子的不满,这是一处,还有一处是要收宝玉送到王夫人屋里的花瓶:“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以,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太太也不大管这些,不如早些收来正经。”但麝月对赵姨娘和贾环二人的不友好,不同于王熙凤的看不起和有意作践,而是出于对于自己主子宝玉的维护。这其实也是麝月的一个特点,她不是没脾气一味贤惠,但她的小性都是在可控范围内的,原因就在于她明理。
所有的这些共同构成了她不同于晴雯袭人的另外一种美――袭人的美因为近于伪而不大为人所喜,而晴雯虽然拥趸颇多,但她不得善终,就是因为她的美是有破坏性的,既伤人,又伤己。就像撕扇子一节,她需要通过破坏来获得愉悦,而那边麝月说的却是“少作些孽罢”,可见麝月对人对物都有一种厚道。
晴雯早死,袭人出嫁,都与她们的性格有着必然的关系。而麝月,这种不虚伪,有个性,有能为,还有一颗包容厚道之心的人,最终开成了一朵陪宝玉走到最后的暮春荼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