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很抱歉

怎么说,今天发生的一幕让我觉得异常难过。

因为下雨天,我闲来无聊,盯着窗子外面,看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不经意间看到两个身影。一个清洁工人,在为一个女孩撑着一把伞,我猜想他们大概是一对父女。外面似乎刮着不小的风,那把伞摇摇晃晃,我总感觉它跃跃欲试地想要探入空中,即便如此,一时间我也觉得这应该是个温馨的画面,只是接下来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女孩一脸的不耐烦,甚至带着躲避的神情,跑出很远,抱着胳臂,一下子拉开了和那位清洁工人的距离。我突然想起,弗洛伊德说过,人体这样的姿势,是拒绝的意思。我很纳闷,而耳朵里也清晰地传来那女孩的声音:“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有你这样的爸爸好丢人啊。”声音如此之大,这句话说出口,我就看到那位父亲手足无措地站在雨里,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身影。这样一个下雨天,因为这一个声音,顿时引得很多路人纷纷侧目,有的跑过去给父亲撑着伞,有的甚至指责那位女儿,说她这样子做才真的是丢人……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围着的人群渐渐的散去了,仿佛这一切不过是漾起的一圈小小的涟漪,一瞬间就散开了,只是这件极小的事让我内心一直无法平静。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电影,影片大概是讲了二战前期,一个男孩从一个让人耻笑的“娘娘腔”成长为一个人人敬畏的将军的故事。这个剧让我印象最深的一部分是描述他母亲的那一段,他的母亲,因为身体肥胖,行动不便,再加上被邻居街坊称之为“大肥猪”,所以 从未出过家门,后来因为不堪忍受众人的讥讽和鄙夷,又时常害怕看到儿女们带着抱怨的眼神,变得郁郁寡欢,最终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深冬,拖着肥胖的身体,一步步挪到离家很远的树林,硬生生地把自己插入一棵满是枝桠的枯树上,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可以对自己这么狠。后来我总是在想,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死亡,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或许当时的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人的尊重,尤其不配得到儿女们的尊重,她太肥胖,惹的众人讨厌,使得孩子们受到屈辱,她应该为她的丑陋身体付出一定的代价,而这个代价必须完全符合她的丑陋……当人们最后甚至为她的死亡欢呼雀跃时,当那些当时依旧年少的儿女们终于舒了一口气时,我想她一定是欣慰的,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怎么说呢,虽然可怜的连死都那么卑微,可是这样就完全解脱了。这么想着,我难过了很久,如果那些邻居能够给她足够的包容,那些儿女们能够不顾别人的眼光,给母亲一个深深地拥抱,甚至一个吻,一个善意的微笑,也许她也能重拾信心,能努力为孩子们苗条自己的身材,能让邻居重新接纳她,甚至做更多的事……只是好可惜,生命中没有那么多“如果”。

这让我想到自己的父亲,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所以时常给自己蒙上卑微这两个字。父亲的牙疼已经是个老毛病了,而且每日俱重,但他只舍得买最廉价的药,那种药吃了之后永远是今天不疼了明天又开始的状态,即使实在疼的受不了,也不肯去医院,我知道他是心疼钱,他总跟我说,疼怕什么,我们这种人不必有多讲究。他的工作也总是亲力亲为,手上出现大大小小的各种伤口是常事,我看着那割出的一个个大口子,咧着血盆大口,是那么渗人,让人心疼不已,但是他自己作为一个劳力者的做法是,只会随便拿张纸胡乱包扎一下,继续埋头工作,有时候看他吃饭,也总会听到那不经意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在家时,我经常会听到他说,现在这个时代,不拼命点,会被人笑话,我只能哑然。很遗憾,曾经的自己没有很认真学习,也没有能成为特别杰出的人物,让已经日易老去的父母停止工作,享受当下美好的生活,对此我很难过,但他们对我的爱和包容又让我动容,让我对未知充满斗志。

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个知识化的时代,很多人都觉得,苦力劳动者应该忍受身体上的重重压力,而且他们也必须能忍受,他们没有接受过真正意义上的文化教育,也不能从事诸多脑力劳动的工作,只能头朝黄土背朝天,他们对于这个社会的贡献微乎甚微,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如果他们不能在高压环境中生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他们因为疼痛而挣扎就是在无病呻吟。而对于那些获得荣誉和拥有富足生活的一群人,对他们保持尊重和拥戴,也只是因为他们够努力,够上进,才能人上人,而这些仿佛应该是一种必然的常态,而明显的是这种常态也愈加强烈地演变在一群学生探究自己父母的身份之上。

所以我想,因为这个时代的一些弊端,才有了开头的一幕,女儿嫌弃父亲职位的卑微和生活的贫瘠,她或许害怕被她的同学看到自己的窘迫,所以拼命逃离,所以说着父亲丢人之类的话。我不知道那时候听到这句话的父亲会怀着何种心情面对女儿,他会难过但转眼便会深深自责和羞愧,甚至他可能以后不会出现在女儿的身边。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儿说出那番话后有没有一丝丝愧疚,她会求得父亲原谅还是一如既往感到不堪。

我哀之,即便我们的父母再无能,即便他们什么都给予不了我们,但他们依然伟大,因为他们是父母,他们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他们让我们能有机会了解世界,触摸世界,而且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真正卑微的人呢?你不尊重父母还能有谁尊重他们! 一个连父母都不尊重的人,他还能尊重谁!

父母因为没能给予你最好的,心里已经有所愧疚,他们为了你的自尊拼命埋在黄土里,田野上,你还要对着那脊背捶上一拳,踢上一脚,说着你不配做我父母,我只想问一问,到底如何才能算得上身为父母?为什么如今有些人会因为父母是农民而感到尴尬?到底在尴尬什么?这感觉是不是就好像你看到大街上一个光鲜亮丽的妙龄少女为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唱歌,他还没对你怎么着,你就要翻他摊子,唾他唾沫?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们大多数人的父母已经远远被时代甩在背后,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哪对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着抬不起头的生活,也从来没有哪对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着劳累痛苦的日子,即使他们再贫穷,给予的爱,关心,呵护却并不贫穷,那,是比金钱宝石更为珍贵的。

如今我们总是为很多事烦恼难过,却不曾想过父母的烦恼难过,也不知道父母只为我们而烦恼,只为我们而难过,我们的身边总是变换着不同的人群,但父母的身边却永远只有我们。

头朝黄土的父母又如何,光鲜亮丽的父母如何,都是父母,爱都是等价的。

电影的结局很快乐。人们迎接着凯旋而归的英雄,不停地歌颂赞扬,连音乐都那么激昂澎湃。所有人早已忘了高高在上的将军背后,已经尘封土地多年的的那个委曲求全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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