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妈去香港,牵着她的手,在福田口岸排队等待过关。人很多,我妈问:"一定要拿着这个(港澳通行证)才能过关吗?在深圳为什么不需要?"
"因为我们是一国两制,不同的管理制度,你就要拿这个通行证才能去香港,这相当于你在香港的身份证。"
"哦。"
一边排队,一边让我妈看着前面的人是怎样过关的。
"要站在黄线外,等别人过了你才能过。"
"好。"
"看到了吗?像他一样,把通行证正面朝下等待验证。"
"好。"
我妈像个听话的孩子,在这陌生的地方。
"我为什么过不去了?我要怎么办?"在过关闸口中间通道里,我忘记了告诉她要按下指纹才能通过,即使机器上很清楚地写着应该怎样操作,她还是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孩,焦急地问我。
"把你的大拇指放上去。"她出了关。
"我们现在就到香港了吗?"
"还没有,我们刚刚只是出了深圳的关,现在要进香港的关。"
"为什么还有一关,那么麻烦?"
"这里有这么大的河呀,你看那个船好大,那边就是香港啦?为什么会有桥?那些车子怎么过去的?也要通行证吗……"
我又开始了解释出关进关的十万个为什么。
终于过了关,买好车票,牵着我妈的手赶忙踏上去大埔墟的火车,人们像是倾泻而出的红豆,一会儿便把车厢塞满了。
"好多人,好多人……"我妈挤在人群中,嘴里不断地嘟囔,也许,她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车里可以装得下这么多人。
"为什么车站有罗湖,又有落马洲?车子还要多久才开?我们要一个小时才能到香港吗"?
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着,车子启动了,我和我妈被人群挤开了,她一个人抓着手扶杆,瘦瘦的身子几近淹没在人群中。
下了地铁,看到一位老爷爷在地下通道拉琴,她说:"有钱吗?给他点钱。"
坐上公交,给我妈留了靠窗的位置,她看着外面的风景。
看到一处建筑侧面,从右至左写着一所小学的名字,我和我妈说:"你看,香港人都是用繁体字,有一些文字还保留着古时从右至左的习惯,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保护真的很不错。"
"香港的字为什么是繁体字?为什么要从右边开始念?"
我真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
"那现在香港是中国的吗?以前它是另一个国家吗?殖民地是什么?为什么和英国打仗输了要给他们香港的地?为什么不给我们老家村里的地?英国为什么会答应把香港还给我们?澳门收回来了吗?澳门离香港有多远……"
她如一个好奇的孩童,对这个地方,有着十万个为什么。而我,慢慢地失去了耐心,开始有一句每一句地回应着她的话,渐渐地,她不说了,又开始望着窗外。
或许,我们都得了一种病,一种打发老人家的病。老人家可以随便穿,随便吃,随便……生活,有饭给他们吃,不饿着他们便已足够,他们不需要知道任何新的事物,也不需要过问任何“无关紧要”的事,在我们这里,那些他们所关心的、所好奇的,似乎都“无关紧要”。
小的时候,我也总问许许多多“无关紧要”的问题。
“妈妈,为什么地里的香瓜不能随便摸?”
“因为你摸了它就长不大了呀,小小的香瓜是苦的,吃不得。”
可我每次还是会偷偷跑到地里,摸一摸正生长着的香瓜,似乎我妈说的是错的,香瓜每一天都在变大,可有一天我会发现,它不再变大了,慢慢变黄、变老,甚至死去。我妈说的是对的,香瓜不能随便摸。
我妈没有对我“无关紧要”的为什么敷衍作答,也没有因为我的不听话而责骂,她反而觉得,这是孩童时代的可爱模样。
那些十万个为什么,在孩童那里,我们称之为“好奇”,在年迈的父母那里,我们定义为“啰嗦”,可我们似乎忘记了,我们也曾是孩童,我们,也终会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