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 Jo,
我昨天早上醒来的很早,睁眼睛看看表才6点多,于是又闭上眼睛继续睡。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跟一群人在一片树林里仿佛在参加什么拓展训练,大家都身着迷彩服戴着配套的帽子,脚上踏着雨鞋。我们在一片泥泞的空地上整齐的排成方阵,一个声音命令般的指示我们和着他的口号踏着步子朝前走。我们一行人不假思索的follow着他的指示,一二一认真的走着。忽然,在路中间出现了一栋房子,房子很矮,围墙比我高不了多少。令人心生恐惧的是蹲在围墙上的两只大狗,凶神恶煞的朝我们不停的犬吠,大家只好停了下来。我自认为比较了解狗的习性,于是安慰大家不要害怕,大叫是因为它们不熟悉我们而已,大家只需要站在这里让它们嗅一嗅,等它们觉得我们之于它们不构成危险就自然不叫了。说完,我想回头看看同伴们怎么样的时候,我分明在人群中与一双清澈的眼睛对视,那是一双老人的眼睛,留着微卷的白发,目光有些惊恐和不知所措。我转回头望向我们应该继续行进的前方,可是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未知的恐惧,这是那两只恶狗也不曾使我产生的深刻的惊慌与疑虑——我不明白我们为何要去向那里?没错,就是这个“为什么”使我困惑。没人能告诉我们,我们究竟要去向何处?我们只是被冠以命令,必须向前走,若不是遇到障碍,我们都不曾会思考这行程的真正目的。这场不知缘由,不知所往的旅程,比这过程中将遇到的任何艰难险阻都要令我恐惧,而这个我想知道的答案也注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的了我。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会时不时的想起自己做的这个梦,总觉得有什么关于它的事情没想明白。晚上晚饭的时间,朱姐打了好几个电话不停找我,接通时,她带着急切和慌张的口吻告诉我你离开的消息,说的句句真切,说的百感交集。挂了电话,我看到朋友圈里关于悼念你的消息,一张照片里你牵着一只大黄狗,花白的头发的你与一群人一起微笑。我突然再次想起那个梦、那双清澈的眼睛,我突然觉得那个梦中的老人就是你。
Jo,你曾经之于我天使般的存在过,你知道吗?你停下脚步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正被世界文化大会演员席入场处的检票员拦住。那天我心情不怎么好,大家办演员证的时候,我站在一边聊天,想着到时就在观众席随便找个地方看演出好了,可身边的朋友执意拽着我一起往里走,说也许可以混进去,于是我便没知没觉的随大流往前走,直到到了最后关口被拦了出来。然后,你出现了。你突然站在我身旁,说你知道在哪里办演出证,我说据说办的时候需要护照复印件,我没有。你说你也没有,拿着原件人家也给你办了。接着,你坚持说你少盖了一个章子,也进不去,必须返回那里一趟,让我跟着你走。从演员席到最外面的手续办理处足足有一公里远,你背着很沉的双肩包在我前面走的飞快。其间,我们必须走过泛着恶臭的临时卫生间区域,穿过满是人群的食堂,脱了鞋光脚走过铺着地毯的一间间的演员化妆间,直到最外面大堂,然后才是工作人员聚集的帐篷区。在你的指导下我顺利办好了演员证,而工作人员的解释使我发现,你那所谓的缺失的印章只是你想帮我的托词,其实它根本不会影响你的进场。返回的路上,我心存感激的跟你搭讪,可是你总是呼哧呼哧的飞快的走在我前面。那天我记住了你身着大红色长裙的身影和口涂唇膏擦过胭脂的美丽模样。登上演员席的我,不禁暗自庆幸,这高达十几米的大台子上,原来是最理想的观演场所,会场每个角落的情况都可尽收眼底。我看到了看台下巨大的舞台上上千名印度舞者的壮丽歌舞;我看到了几万观众用手机灯光点亮的观众席;我看到了头顶上泛着晚霞红的祥云仿佛离我格外的近。我贪心的欣赏着这一切不愿离去。回去的路上我在人群中寻找你,很想跟你说句感谢,可是却未寻到你的踪影。
之后的印度之行的每一站我们都被安排在一个房间。大家都嘱咐让我照顾好阿姨,但事实上是你照顾我更多。一天行程下来,一到房间,你总是忙忙碌碌的,说谁的脚扭了你要过去看一下,说谁今天不舒服晕车吐了你给的药不知吃了没有得去问问,这样下来每晚我们并未有什么机会交谈。我只是觉得你像是一个尽力呵护每一个受伤者的一个温暖的发光体。接下来的有天早饭时间,我坐在你旁边,终于有机会跟你聊聊天。你说你为了给爸爸看病,从小就学起了中医,爸爸因此也很开心,因为可以帮到他。你说你帮别人看病凭借一种直觉,只要是你能感应到的问题你就一定有办法帮人看好。你说你曾经准确的说出了新来的同事将要暴发的隐疾而另大家拍手称奇。我相信这世上有着一些神奇的人,就好像我的好朋友可以毫无缘由的在梦中看到我身着黑衣在另一个城市跑来质问我是为几何?!这之后我总爱约你跟朱姐吃饭逛书店。在印度圣城Haridwar的那天,我感到腹部阵阵发凉,好不舒服。晚上到了酒店房间,你用精油搓热双手在我肚子上按摩了一会儿,之后精油渗入皮肤的暖流不一会儿就让我舒服的睡着了。第二天,那寒气便再也感受不到。
不知不觉中,旅程已走到了尾声。我们绕着印度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出发的城市新德里,像完成了一个轮回。最后一晚,朱姐来房间找我们聊天,兴许是知道这之后大家不知何时再见,我们三个竟不知不觉的敞开了心扉聊至深夜。那是你第一次让我们看到了原来在你温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无法言说的痛彻心扉的故事。你说,你的大儿子在几年前选择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激烈的方式离开了你们和这个世界。在这之前他遭遇了在美国军营当特种兵的一次误解,起因源于一次无意识的犯规,而结果却是因此丢掉了晋升的机会。他因为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有了过激的行为,被军营强行送去看心理医生,并被拒绝家属探视,之后便被开除了军职,回到了他熟悉的城市生活。这之后的几个月,你以为他已经逐渐释然了,可不想,他的一个电话让你感受到了异样。等你和他的父亲赶到他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自此,你便开始了一日日痛苦的自责,你觉得他的离去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将他自己乃至你解救出来。
少女时代的你在美国接受完高等教育回到了台湾,认识了你的先生,一位在警察局任职的兢兢业业的公务员。结婚生子后,你喜好自由倔强任性的性格,让你义无反顾的只身一人带着孩子来到了美国。你说,你只觉得你的孩子必须接受优秀的西方教育,而忘记了对于一家人最重要的根本其实是“在一起”。当你倔强的走上你为你的孩子安排的人生之路时,你便开始了由此引发的种种苦难。你不得不考虑申请绿卡所必需的那些苛刻条件,不得已的辗转搬家更换着工作为的只是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你不得不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全部挑战,而你的先生由于不懂当地情况,即便偶尔休假在你身边也无法实质性的帮到你;而你和你的先生,由于都有各自职业的坚持,而只能长期的身处两个半球,这也势必造成了你们之间感情的由浓转淡。就这样,你的孩子陪伴你度过了所有的苦难。你们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让他深深的失去了对生活的安全感,而导致了他脆弱的心智。你说,他曾哭着对你说,妈妈,你为什么不离婚?既然你过的那么不快乐!我想,他在心底一定是非常爱你的,他是多么不想看见你经受这所有苦难。可他终究是个孩子,除了为你难过,多余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Jo,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生活就好像那场一二一的迷彩之旅。有时我们只是听从着不知哪里传来的指令,不假思索的任性前进,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你将遭遇什么,将到达何处。就像我们永远无法确切的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可在明天与后天交接的零点时刻,我们可以说出在过去24小时里发生的任何细节,乃至在这之前的48小时,72小时,365天,10年,20年的经历。我们每行进一天,就像揭幕一般揭开了新的人生拼图的一块。这是个旅途,一个叫做命运的茫茫旅途,一个如射线般一维前进的,永远存在着未知的,专属于自己的茫茫旅途。
Jo,我知道你已经圆满了,你一定在最后时刻了悟了你今生修行路上应证得的最后一点感悟。如果你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会坚定的告诉你,从你在冰冷的Ganga河水中毫无犹豫的三次从头到脚的洗礼中;从你在圣人村瑜伽学院圣者面前虔诚的跪下身躯将头叩向他的脚尖像当地朝圣者般向圣者施以最高臣服之礼的时候;从你之于我,之于大家,并无刻意,全然发自真心的温暖的存在着的时候。
Jo,谁都有过义无反顾的决定,谁都行过倔强的路程。怎样都是一生,其实根本没有对错。无论曲折或平坦,我们注定会到达那个之前之于我们神秘的地方。Jo,我并不为你伤心,而是为你高兴。你可以得以解脱这心智,解脱这肉体的束缚,走向某种自由。只是,我想念你的时候,只能看看我们曾经的相片。我会像梦中看到那位老人那样,注视着你清澈的眼睛,在心底暖暖的叫一声:Hi,J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