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依旧,人,却已不在了。
他痴痴地站在那里,仿佛又看见芷华倚着栏杆,穿了白绸晨衣,像一朵灿白的玉兰花,开在绿树红墙的背景上。
但是,岁月毕竟把这幅画染旧了。
费尽周折,才从芷华原来的佣人那里打听到她的新住处,他局促地打扮着自己,西装革履皮鞋锃亮,装束无懈可击,好像只有自己才是多余得无处安放,他腼腆地笑笑,一如十年前那个青涩惶恐的少年。
迟疑着按响门铃,这里太简陋破败了,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正准备转身离去,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逼仄的楼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那么定定地站着,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烫得乱糟糟的短发,脸庞像一支被吮干的枣核,只有两只灼灼的大眼睛,突兀地瞪着,却如两个幽深而干涸的洞。一件廉价的印花布睡衣胡乱套在瘦骨支棱的身上。
他怔住了,十年的时光流水般从脑中汩汩涌过,把一切都洗得褪了颜色,仿佛从来都只有空白。
女人率先开了口,淡淡地漫不经心的语气:“你回来了?进屋坐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门,怎么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沙发上,看着女人佝偻了背去沏茶。
他们面对面安静地坐着。
空气凝滞地似乎不会流动了。
还是女人先开了口:“你寄来的旗袍,我都收到了,可惜现在……”她伸出自己干枯瘦削的手腕:“穿不了了。”
女人颤抖着手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她的脸在烟雾中残酷地平静着,可她整个人却抖得像一片风中枝头上的落叶。
他觉得她的脸也在奇异地颤抖着,眼泪滚滚而下,声音嘶哑着:“你……”
她不说话,转身走到窗前,浓浓的烟雾淹没了背影。
他走过去,从背后揽住她,还是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她轻得像一片云,随时都会飞走。他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再不分离。
破烂的木窗外,开着的还是白玉兰,硕大地压在枝头上,像一团污秽的白手帕,在风里重重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