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在家的时间太少了,真正每天回家的日子,是十五岁之前的那些时光。十五岁之后就不在家住了,高中时每周回家一次,大学到读研期间基本上每月回家一次,工作后差不多也是一个多月回家一次,但是来去更加匆忙,也没有了寒暑假。
上一次回家,是今年的清明。那一天我们一家人随父亲一起回家给祖母上坟,由于古旧的封建传统,身为女辈的我们不允许去坟上,祖母的坟也在不久前被迁走。我们回到已成废墟的家园,和那些蓝宝石玻璃渣,那些被打散的墙灰,还有后院的树做最后的告别。现在想想那一天应该去新坟祭拜一下祖母,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都换了地方,我们应该知悉彼此的新址。
在那一天的前两天我们回去签了协议,父亲在一张没有任何赔偿条款的纸上签下名字,一切都是口头协议,微薄的赔偿换去我们的土地、院子和房子。然而我们别无选择,新区的建设不知道需要占用多少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
再往前就是我们每一次回去收拾旧物,带走能带走的东西,新居还没建成,我们有太多的旧物和回忆无法打包带走,好多东西只能拿出来看一眼,然后放下,那便是最后一眼。所幸二姐的新房刚装修好,我们全家不至于流离失所,也难为她刚收拾好的新家又堆满了旧物。
我们家人都有保留旧物的习惯,以前家里院子大,房间多,我跟姐姐上学以来的所有书记和笔记本日记本。还有我从小到大穿过的衣服,总以为它们会一直在那里。那段时间其实没什么心情收拾东西,每次回去就想着,就这样静静地在后院晒会太阳,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院子,这样的柿子树,这样的太阳了。那段时间发现衣服竟然是我最不想带走的东西,我甚至懒得从近几年正穿的里面去挑几件还能穿的,只有小时候妈妈亲手做的,还有妈妈买的穿了好几年的让我印象深刻那几件衣服有想带走的欲望。唯一整整齐齐打包带走的是书籍和日记本,还有来往的信件。从那之后我开始不再买衣服了,一旦发现什么东西更为重要之后,就能对其他身外之物不那么在意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想写些什么,去记录那一段心路历程,可是每次一想到这些,眼泪就开始了,我知道一旦打开这个匣子,让这种情绪就会泛滥,停不下来。
那一阵子也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也会经常想起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的祖母,也许是因为在童年的记忆里祖母是一个标志性的存在吧。巧合的是那时大姐也在写下两段文字,关于我们被拆迁的房子还有已经故去多年的祖母,这大概也是因为我们姐妹心绪相连吧。我总是去回想我小时候家里的样子,和现在大不一样。我记得家的每一个样子,记得她的每一次变化。我还记得住在隔壁的大伯家以前的样子,以前祖母在的时候,经常过去玩耍,和几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侄子侄女。院子里有很大一棵很大的柿子树,也有无花果树,还有观赏的芭蕉树和月季花。我们家后院以前也有无花果树,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在树下拍过一张照片。后来那个位置也换成了柿子树,后院有两棵柿子树还有一棵香椿树,春天的时候我们摘香椿吃,秋天的时候我们摘柿子,还有一棵今年刚开始结果子的桑葚树,每一棵树都有好多故事。现在住的小区院子就有一棵无花果树,这让我每次回去的时候都觉得亲切。那天确定要拆迁我一早赶往西安的时候,我在后院望了一眼柿子树,那时天上还挂着月亮,我仰头望着天空,眼里含着泪水,那一副画面,我会记得很久很久。
二月份的时候,在确定要拆老房的第二天我买了人生第一套房,因为怕极了流离失所的感觉,在那以后西安房价开始疯涨,然而我也庆幸不起来,我还是更想要回我们那个两层小楼的独院。
遗憾的是没有在家过最后一个年,冬天家里冷,那时已经传出了要拆迁的消息,母亲便不愿回家收拾,我在老公家待了几天,在姐姐家待了几天。最后一次在家长住,也是前年结婚那段时间,给我的房间买了一套家具,想着以后就算我结婚了,这永远都是我的家。在这个为结婚布置的房间里,我总共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那时候开始家人也很少住家里,我每次也是回他们所在的地方,去年过年也就在家住了两天。
那段时间,我们姐妹几个都很难过,那是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这里见证着我们的成长,最后那天我们抱头痛哭,捡起地上的深蓝色的玻璃片,装起一捧土,想留作纪念。最后带走了放在姐姐的新家,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后来一段时间姐姐一直忙着整理照片,也因为丢失的电子照片而难过遗憾,我们都拼命的想要多留下一些关于这里的一切。父母倒是比较从容,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看的开一点,但我记得我以前母亲经常讲起她小时候家里的样子。人对长大的地方,总有特殊的感情吧。以后也许我会有另一个家,也会生活十年二十年几十年,但都无法与这里相提并论吧。
我想念后院的柿子树,还有多年前那棵无花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