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知道著名散文家,诗人,摄影家于坚——不知道也不要紧,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写了一篇《麻将声里的中国》。
且看文章的开篇:
“有个笑话说,飞机落地时,不需航标,只要听见下面嗡嗡响起的麻将洗牌声,必是中国某地。”
你一定看得出来于坚写的中国某地是哪里,我也这样写过,写的是成都。那嗡嗡响起的麻将洗牌声,是无数机麻弄出来的和声,声音来自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于坚到成都那天,说不定我正在跟夏祥林等人打牌,后者正在做清一色。
从上海回金堂轮休,除了游山玩水就是打麻将,每周至少打一回。读书改成了听书,写作也成了应付差事。偶尔会自责,不该如此玩物丧志。有道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呵呵,说慌了,哪里还有什么少壮?已经到了徒伤悲的年纪,按理说应该老骥伏枥才是。读到于坚这段文字,心中立即释然,甚至觉得有必要每周多打两场。
于坚认为,每个文明都要创造一种玩场来驱逐人生之无聊之无意义,人与动物不同,人不只满足于吃喝拉撒,如果只是“以食为天”,生命就很无聊。动物也是“以食为天”,但动物不会思考其意义。人是文化动物,人意识到“天地无德”,意识到生命的无意义、无明,于是各民族都要创造某种游戏来为人生赋予意义,以超越生命之无聊、黑暗。文明,以文明之,文就是游戏,无明的动物性存在被文明照亮。生命因此不再百无聊赖。
你看,文明文明,文就是游戏,不文就不明,文了才会明。说得多好啊。既然文就是游戏,打麻将也是游戏,那么,打麻将就是文。动物就不打麻将,不玩扑克,当然更不可能斗地主,动物当然不文明。这就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吾国吾民的打麻将,说明了生命的觉醒,说明我们善于创造,善于与无聊做斗争。从手搓到机麻,则说明了文明程度的提高。
估计习惯了写诗,于坚的散文也是天马行空,从此游戏一下子跳到了彼游戏:
“排遣生命之无聊,各族群、文明方式不同,有宗教的方式,有审美的方式。古代中国是审美,乐山乐水,诗书琴画、画栋雕梁,吃穿住行,文无所不在。就是一只马桶,也要文化一下,实用阶段结束,还可以进入文物阶段。杜尚的陶瓷小便池与中国周庄的一只朱漆马桶比起来,可谓丑陋。就是控制中国精神生活之方向的天子,也是从审美来考量事情。比如乾隆,写诗练字不说,就是青花瓷的样式,也要亲自审定。一次看见穿西装的末代皇帝溥仪的办公桌,目瞪口呆:一桌子瓶瓶罐罐石头花草,全是文物。某些君主,甚至到了‘文政合一‘‘美政’的地步。文王乃是帝王的最高追求。孔子说‘吾从周’,因为周是文王之治。屈原之死,也与他的‘美政’失败有关。”
原来审美也是游戏!
乐山乐水,诗书琴画、画栋雕梁,煎炒烹炸,古代文人的衣食住行以及各种器物之讲究,老外拍马也赶不上。
于坚进而赞叹道:
“中国人是文化动物,郁郁乎文哉!文在中国具有神圣地位。神在文化中,‘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孟子》)文就是中国的神龛。文的最高境界是‘下笔如有神’,‘诗成泣鬼神’、神韵、神采飞扬……”
想到了古代文人对文字的讲究。
想到了“僧推月下门”的作者为“推”和“敲”捻断胡须。
想到了文人之间的唱和。
这,这,这,这莫非是文字游戏的传承!
读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劲,难道,写文章......
果然,冰山浮出了水面:
“在笔者看来,当代中国似乎正在另辟蹊径。文化在继承和创造上讳莫如深,只在肤浅、入世一途着力,深度和广度干瘪萎缩。看电视节目可知。但就是频道上百,也还是有限,不看者是大多数,在他们,麻将和拜物也可以排遣生命之无聊,就算是玩物丧志,其好玩程度也超过为拜物而说教的娱乐节目、为正确而说教的谍战肥皂剧。现代中国之精神生活,如果去除小资文化营造的充斥于媒体、旨在鼓励拜物的文艺腔,其实最普遍最具影响力的是麻将和拜物。”
我们的文化是否太过肤浅,是否缺乏深度和广度,看电视节目的确一目了然。频道上百,而上百个频道的节目可谓大同小异,至于内容,从帝王将相到抗日神剧,再到娱乐至死。看一晚上电视,基本上是在换频道,实在是无聊。
打麻将,没有理由不成为最受欢迎的游戏。
打麻将,至少可以比看电视更容易消磨时间,不再那么无聊。
于坚最后说:
“诵经声,必是印度地;足球场吼,必是欧洲地;麻将和数钱声,必是中国地。”
原来是反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