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闻记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邋遢的道士。
头上发髻歪斜,簪子都不见了。唇上胡子乱糟糟,颌下倒是干干净净。一身破道服补丁连着补丁,实在补不住的地方打个揪缝上。脚上趿着双烂布鞋,大脚指头都露在外边。
他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就是行为异常慵懒。
当时的我,实在想不到80年代末,竟然还有游方道士。
我爷爷说他本名叫房敬元,跟我一样,都是元字辈的。所以他管我爷爷也叫爷爷。
这里是山东省乐陵市的房村。全村都姓房。有族谱记载,是从康熙十四年到这里的。
因为爷爷是村长的缘故,所以我家境还算殷实。
据我爷爷说,这个道士是从湖北的武当山,一路讨饭回来的。一回来,就直奔我家。然后就跟爷爷在里屋不停的争论着什么,最后道士就阴沉着脸出来。
出来后还冲着里屋嘟囔了一句老顽固。
这道士年龄比我大的多,明明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却跟我是一个辈分。所以我管他叫哥。他却摇头,说让我叫他广然法师。
那年,我十五岁。
我爷爷在村里说一不二,威严的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可怕。就连我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都不敢直视爷爷的眼睛。
可这道士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不但天天去里屋跟爷爷争论,甚至生气时敢在院子里翻跟头。我耐不住好奇,便去偷听了他们争论的内容。
原来这道士天天都在试图说服爷爷迁村。说什么时间不多了,只有迁村,才能避免灭村的风险。可问他为什么非要迁村,他却说天机不可说。于是我爷爷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你不说原因,老子就是不迁村。
于是这道士就住在我家了。和我睡一个房间。我很好奇他怎么会去当道士的,经常缠着他聊天。他便给我讲了许多道士的隐秘故事,可我经常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后来,这道士和我爷爷争了一个礼拜依然没有结果,终于是放弃了。便天天在村子里闲逛,东边捡个木棍,西边折个柳条。南边摆堆石头,北边插个木桩。
我爷爷让我跟着他,看看他在搞什么玄虚。可我哪能看得懂?只是把这道士在做的事情都汇报给爷爷知道。
我爷爷沉吟了半天,呢喃着说了句:“莫非,他是在布什么阵法?”
阵法什么的,当时的我完全不懂。只知这道士来了几天后,村子里就开始不太平了。
第一个中招的人,就是村里的俊丫。这闺女的年龄跟我相仿,论亲戚是我表姐。我这表姐很可怜,去年死了爹,今年就轮到自己了。
我们赶到的时候,我表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俊丫的妈在边上哭天抹泪,家里刚没了顶梁柱,自己的闺女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活了。
我爷爷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问道:“俊丫是怎么病倒的?”
俊丫的妈抽噎着回答:“就是在院子里干着干着活,突然就倒地不起了。”
我爷爷想了想说道:“找村里的大夫看了吗?”
俊丫的妈点头说道:“看了,看不出个问题来。说俊丫肯定死不了,但是啥时候能醒过来,就得看天意了。”
我爷爷点了点头,又安慰了俊丫的妈几句,便揪着我耳朵离开了。回到家,爷爷让我去把道士找回来,然后让我爹带着道士去俊丫的家里去看看。
我把道士找回来后,我爹便带着道士去了俊丫的家。我没事可做,就偷偷的跟在他们后边,看看这道士能弄出什么名堂。
到了俊丫的家,驱散了围观的人群,道士就在院子里转悠开了。先是看了看磨盘上没磨完的玉米面,抓了一把闻了闻,又给放了回去。拍了拍手后,又看了看翻倒的簸箕,在里边摸索了半天,也不知道摸出了什么,揣进了兜里。然后又蹲在一个老鼠洞前看了半天,也不知在看什么。
我在边上看的好笑,便问道:“你在找老鼠屎吗?”
那道士见我跟来了,把一双脏手在身上抹了抹,对着我嘿嘿笑道:“老弟,你来啦?”
我点头说道:“你刚才揣兜里什么东西了?拿出来我看看。”
道士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你想知道?”
我点了点头。
道士嘻嘻笑着,捂住口袋说道:“就不告诉你!”
我被他这么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我才又问他到底在找什么。他这才说道:“我没找啥,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瞎猫碰死耗子,碰碰运气。”
我笑道:“所以你是个假道士是吗?”
他一听我这么说,立刻不乐意了,争辩道:“竟然怀疑我的实力?看来不露两手,你是不会服的了。”
说完,他进屋去看了看俊丫,翻了一下俊丫的眼皮,便去厨房了。
俊丫的妈见道士去了厨房,以为是找吃的,急忙起身说道:“我去给你做饭!”
道士却摇头说道:“我不是来蹭饭的,我就是借个碗。”说完,拿了碗橱里最大的一个碗,又抽了三根筷子,到水缸里舀了一碗水,放在院子里。
只听他念念有词:“俊丫她爸,俊丫她爸,如果是你,赶紧回话。”
一边念,一边把筷子竖起来戳在碗里。
正常的情况下,筷子根本站不住,更别说碗里有水了。可神奇的是,道士撒开手之后,筷子竟然真的自己立在了碗里。
道士见状笑了笑,又说了句:“她爸别闹,孩子还小,你若再闹,饶你不了。”
说完,道士双掌一合,念了一句不知什么经,那三根筷子便“啪嗒”一下,倒了下去。
道士捡起筷子,扔进了炉灶里,放了把火烧了。又把碗里的水,倒进了茅房。这才端着碗回屋,把碗放了回去。
我和我爹看的惊奇不已,对他用在筷子上的法术佩服的五体投地。刚要缠住他问个明白,就听里屋一声轻吟,俊丫醒了过来。
俊丫她妈高兴的不知所措,抱住俊丫就是一顿哭。而道士则是拉着我和我爹,扭头就走。
我爹不明就里,问道:“你不打算接受一下人家的道谢吗?”
道士摇了摇头说道:“举手之劳,有啥可谢的。”
我爹佩服道:“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一碗水,三根筷子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道士笑道:“哦,这个啊。俊丫没事,就是让阴气给撞到了。撞到她的人不是别人,是俊丫她爹。”
我爹奇怪道:“这不对呀。她爹怎么可能害自己闺女呢?再说了,她爹都死了一年了,怎么可能回来?”
道士说道:“按说,她爹确实不该回来。所以她爹回来,一定有原因。有可能是她爹的坟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俊丫她娘出了问题。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就是有妖物作祟。”
我爹急忙问道:“那依你之见,哪种可能性最大?”
道士翻着白眼说道:“我哪知道?她爹的坟又不会自己长脚走到我面前来,俊丫她娘若是跟别人有染,就更不可能跟我说实话。自古家事最难断,所以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说完两手一背,自顾自的走开了。
我爹见状只好挠了挠头,揪住我的耳朵,让我以后别跟他学坏。
有了我爹的教训,我以后尽量跟他保持距离。可这臭道士偏偏喜欢粘着我,尤其是我上厕所的时候。还给了我一个塑料瓶子,没事就让我给他尿点尿。还说我的尿是童子尿,别名黄金水,最能辟邪。
我不胜其烦,他却拿着我的尿乐不可支。每次拿到尿以后就跑了出去,也不知拿我的黄金水干什么用了。
而俊丫醒来以后,身体竟然健康的不得了,每天干活也勤快的多。可一到了晚上,经常半夜里起来,在屋子里转悠。转悠半天以后,才又回床上睡觉。
俊丫她娘发现了俊丫的反常,以为得了梦游之症。便瞒着俊丫又来找我爷爷,想让道士再去看看去。
于是我自告奋勇,带着道士再次去了俊丫的家。
经过一番闲聊,才得知俊丫晚上睡觉时,老是被鬼压床。每次都是背后一阵凉风,紧接着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自己知道自己醒着的,却偏偏动弹不得。她害怕的想要呼喊,可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咬破舌尖,才能恢复过来。恢复过来以后,不敢再睡,只好下地溜达。一直溜达到后背上的寒意消失,才敢回到床上。
道士听了以后,笑了笑说道:“小问题。你去找屠夫借把杀猪刀,放在枕头下,晚上就不会鬼压床了。”
听了道士的建议,俊丫她娘便照做了。果然,一夜无事。可杀猪刀不能一直借着不还呀,便又找到道士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道士说道:“办法是有。就是不太好看。”
俊丫说还管什么好看难看?能管用就行呗。
于是道士说道:“把你带血的月经带,挂在房间的四个角上。”
俊丫一听就脸红了。啐道:“这怎么行,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人了?”
道士摊了摊手,说道:“那就没办法了。”
俊丫无奈,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不过我估计,她还是照着道士的话做了。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知道女人还有月经这个生理现象。不过,我虽然佩服这道士,但对他实在没多少好感。尤其是他那邋遢的外表,每次跟他坐一桌吃饭,都是一种煎熬。而且经过这件事后,我更看不起他了。呸!哪有这么不正经的道士!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我还是很想知道,那天在俊丫家,他从簸箕里捡出来又揣进兜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有,为什么在枕下放把杀猪刀,就能治鬼压床。
到了这里,俊丫的事情就算解决了,可不想又传来一个噩耗。
村里的老寿星去世了。
这老寿星是我们村辈分最大的一个。连我爷爷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老太爷。所以我只好叫他老祖爷。我出生时,他还抱过我。然后我还在他头上撒了泡尿。也许是因为这泡尿的缘故,我跟这位老祖爷关系非常近。有事没事就缠着他给我讲故事。而老祖爷的故事大多数都是些鬼神之类的,每每把我吓个半死,他却哈哈大笑。
可是今天,老祖爷却突然离世了。
不管别人悲痛不悲痛,反正我是难过极了。好在老寿星子孙满堂,办丧事也是安排的井井有条。由于老寿星在村里辈分最高,所以按我们本村的规矩,全村的人都得来吊丧。
可是全村的人都来吊丧,那么就需要非常多自愿帮忙的人。我们称这种人为落忙。落忙是个苦差事,一般都是关系不错的邻里去担任。也有关系很好的朋友,经过主家同意后,也可以担任。久而久之,谁家的红白事能来的落忙最多,就说明谁家在村里的声望最好。
老寿星家来了二十几个落忙的,这在村里已经是最高的规格了。先是开了个会,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务,然后就风风火火的执行了起来。
本来我爷爷打算让道士去念念经,超度一下,可是道士却推三阻四,说自己很忙,没时间去凑这热闹。然后两人又关上门吵了一架,道士便自顾自的出门了。
这件事让我很恼火,心想你这道士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让你出点力还不愿意,等老寿星的事情一忙完,我就把你赶出门去。
没有道士的参与,丧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一时间,村里吹吹打打,起丧棚,挂白布,二胡唢呐锣鼓家伙全都操练起来了。
老寿星算是寿终正寝,是喜丧。所以棺材用了红漆涂抹,金漆挂边。远远看去,一片白色之中陈放着一点鲜红,让棺材变得分外醒目。
在我们农村,寿终正寝的老者,一般要停棺七天,以供前来吊唁的人见老寿星最后一面。夜晚的守灵人必须是隔代的孙子辈去。老寿星的孙子辈也二十来岁了,不但要守灵,还要保证长明灯不灭,祭台香炉里的香火不能绝。若是有野狗野猫什么的来祭台偷贡品,必须赶走,不能让其靠近祭台。所以守灵也是个辛苦的差事,晚上基本上是没办法睡觉的,到了白天还得继续跟着父辈们忙前忙后。
好在老寿星子孙多,轮流去守灵也可以。
可轮到最小的孙子时,就出事了。
老寿星的孙子,论辈分是我的二爷,跟我爷爷是一个辈分的。但是年龄不大,也就十七八的样子。这个年纪的人,对一切事情都是懵懵懂懂。加上接受过新思想的教育,觉得这些繁文缛节简直是封建思想。所以他的内心之中,是挺排斥守灵这件事的。他觉得,人死了,就应该直接火葬,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于是他在守灵的时候,痛痛快快的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祭台香炉的香火灭了,长明灯也灭了。连祭台上的贡品,也被一些小动物给吃了。他被眼前的事情给吓坏了,主要是怕他爹揍他。赶紧趁着天微微亮时重新插上香火,点燃长明灯,把贡品给重新摆放整齐,这才没被他爹给看出来。
但事情就是这么邪。
到了出殡那天,二十几个壮汉抬起棺材前往墓地时,半路上忽听棺材响动,老寿星竟然敲着棺材板在大呼小叫。老寿星竟然复活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到老寿星的大儿子回过味来,急忙命人开棺。老寿星从里边坐了起来,看了看周围,恍然大悟般地问道:“我就睡了一觉,你们就以为我死了?这是准备抬着我去埋了?”
大儿子跪在地上哭的涕泪横流,说道:“爹呀!您这一睡睡了七天啊!没心跳没呼吸的,卫生院的大夫都说您……唉!庸医误事啊!”
老寿星摆了摆手说道:“胡说八道,你来摸摸,你看我有心跳没!”
大儿子装起胆子上前一摸,竟然真的有心跳,老寿星竟然真的是死而复生!
这一下,丧事变成了喜事,白幡孝袍一扔,灵堂一撤,摆起了壮观的流水席。宾朋们不能白来,还都随了份子,怎么说也得请大伙吃一顿的!
我也参加了这流水席。也没啥特别好吃的东西,无非是些鸡鸭鱼肉,八凉八热什么的。我早早的就吃饱了,闲着没事坐在席上东瞅西看。当我看到老寿星那桌时,发现老寿星的胃口好的不得了。面前的饭菜流水般的往嘴里送,尤其是喜欢吃鸡。这才开席没多久,面前的鸡骨都堆成小山了。
我看的直咂舌,虽然是饿了七天,若是这个吃法,还不得撑死?
可看老寿星的面色红润,左手抓着鸡腿,右手端着酒杯,吃的不亦乐乎。于是我假装筷子掉地上,低头看了看老寿星的肚子,果然撑的跟个皮球一样。
我正在纳罕间,老寿星的大儿子借着敬酒的机会,跟我爷爷耳语了几句。然后我爷爷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过去。
我一到那,我爷爷就跟我说:“去,赶紧把道士叫过来。”
我问道:“叫道士干嘛?他连念经都不会!”
我爷爷一瞪眼,没等他骂我,我就赶紧溜了。
兜兜转转,在村口找到了道士。他正在村口拿着一个罗盘在测算着什么。见我来了,就笑嘻嘻的问道:“小老弟,你没去吃席吗?”
我说道:“我饭量小,吃饱了。对了,我爷爷叫你过去一趟。”
道士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去。你替我跟你爷爷说,念经超度太麻烦了,我还得忙其他事呢。”说完,就把目光落回到罗盘上。
我说道:“你真的不去?你可别后悔。”
道士笑嘻嘻道:“不后悔!”
于是我转过身,假装要走,然后故意高声说道:“老寿星死而复生,这种新鲜事要是错过了,再想见到,可就难了!”
道士闻言连忙叫住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老寿星死而复生?”
我笑道:“是啊!很少见吧!”
道士脸上现出凝重之色,掐指算了算,忽然说道:“在哪?带我去看看!”
我说道:“你不是不去吗?”
道士又换上笑嘻嘻的嘴脸说道:“我后悔了!快带我去。”
当我们到地方的时候,宴席还在继续。不过已经有不少喝多的宾朋陆续退场了。往主位上看去,老寿星还在吃,肚子比之前又大了一圈。
道士远远的看了一眼,便拉着我返回我家,拿上了桃木剑,红绳等物件,再次赶了回来。
此番回来,道士直奔主位,坐在老寿星的旁边,一言不发,抓起桌上的酒肉就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说:“吃啊吃啊,再不吃,以后都吃不到了。”
这话令在座的人个个脸上变色,纷纷说道:“你这道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士嘻嘻一笑,抹了抹嘴边的油,一手按在老寿星的肩膀上,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老寿星的眼睛,说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寿星自然知道。你说对不对?”
老寿星闻言,脸上竟然现出恐惧之色,急忙起身说道:“我上趟茅房。”
道士一把将老寿星按了回去,说道:“别呀,再吃点。吃饱了我好送你上路。”
老寿星见状不妙,忽然一个跟头翻起,原地一纵,直接跃过了将近两米高的围墙,逃遁而去。这一幕,把所有人吓傻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老寿星有问题了。
道士却是不慌不忙,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这才慢慢起身,给大家解释道:“这老寿星被掉包了。你们想不想知道真正的老寿星在哪?”
老寿星的大儿子急忙问道:“俺爹在哪?”
道士吐了口气说道:“跟我来。”
于是众人拥拥攘攘,跟随着道士一直走到村外的河边。沿着河边往西走了一里多地,忽然在岸边发现一个废弃的一人多高的大笸箩倒扣在地上。
道士走上前,用桃木剑将笸箩挑开,只见一具无头无皮的尸体卧在下面,周围还有一窝小黄鼠狼正在啃食。因为是老寿星死后,尸体做了些防腐的处理,再加上是秋末,天气寒冷,所以尸体倒没有散发出臭味。若是散发了臭味,早就该被人发现了。
道士用桃木剑将那一窝小黄鼠狼全部捅死,丢在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里边装着一些黄色的液体。道士打开瓶子后,将这一瓶液体倒在这些小黄鼠狼的身上,又命人架起一堆柴,将黄鼠狼的尸体烧个干净。
有好事之人问道:“你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道士说道:“这瓶子里装的是狼尿。淋在黄鼠狼的尸体上,黄鼠狼的魂魄便被封在里边了。用火烧化之后,这些黄鼠狼便是魂飞魄散的结果。此法有伤天和,但黄鼠狼作恶,我饶它不得。”
老寿星的大儿子问道:“那俺爹怎么办?”
道士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说道:“就地火化吧。至于他的皮囊,待我捉了那作恶的黄鼠狼,再焚化一次。”
大儿子流着眼泪说道:“道长,不!仙师,您一定要给俺们做主,抓到那黄鼠狼,给俺们出了这口恶气。”
道士点点头,说道:“你不说,我也要这么做的。只是那黄鼠狼早已成了气候,捉起来还是挺麻烦的。”
大儿子急忙道:“俺们能帮得上什么忙不?”
道士点了点头说道:“黄鼠狼是很记仇的。咱们端了它的老窝,它势必要找你们复仇。这几天,我要在你家住。只要它敢来,我定设法抓住它。”
大儿子满口答应。
于是,我享受了几天清净的生活。不过,我依然在注意着老寿星家的动静。因为我忽然发现,这道士虽然邋遢散漫,但还是有两下子的。至少,他找回了老寿星的尸体。这让我对他的感觉开始发生了变化。以前我很讨厌他;可现在,我竟然有点崇拜他了。
道士白天还是要出门,满村子转悠。只有晚上才回老寿星家住。这一住,就住了三天。
可是黄鼠狼的问题还没解决,老寿星家里又出了一件怪事。
老寿星那个年龄最小的孙子忽然疯言疯语,见人就骂,扑上去就打。家人一看,这明显就是撞了邪了。赶紧请道士去看看。
道士到那一看,嘿嘿一笑,暗自摇头说了句报应,便让人去拿了一把油纸伞给自己。
道士拿过油纸伞,在纸伞上画了咒,然后就让人放开老寿星的孙子。
刚放开,那家伙就直冲着道士冲了过来。道士不慌不忙,拿纸伞挡在身前,任由那家伙撞破了油纸伞,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奇怪的是,那家伙扑进道士的怀里后,就不动了。道士将他抱起,放在床上,又到门口烧了点纸钱,将那被撞坏的纸伞也一并烧了。
家人问道士:“到底怎么回事?”
道士耸了耸肩,说道:“爷爷教训孙子,天经地义。我横插了一手,折寿啊折寿。”说完就摇着头走开了。
家人都是莫名其妙,后来再三追问老寿星的孙子时,他才老老实实的把那晚守灵睡着的事给全盘说了出来。然后……他爹大怒,打断了他一条腿。说若不是他睡着了,老寿星怎么会被黄鼠狼给掉了包?
打归打,闹归闹,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只是那黄鼠狼迟迟不现身,倒让道士开始着急了起来。
天天跟发了疯一样,一边搜寻黄鼠狼的下落,一边在村子周围布置着叫做阵法的东西。
我闲着没事时,看他忙东忙西的,便问他:“你到底在忙什么?”
道士也不答话,只是说道:“时间马上到了。我再不布置好,大劫来到时,都得死。”
我一直奇怪他在俊丫家里找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便缠着他不停的问。他终于是被我问的烦躁,便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了我。
我拿过来一看,是一撮黄色的毛。我奇怪道:“这是动物的毛?”
道士点点头说道:“就是那黄鼠狼掉的毛。”
我惊讶道:“难道,俊丫家的怪事也是那黄鼠狼闹得?”
道士嘻嘻一笑:“你总算不傻。”
我奇怪道:“那也不对啊,俊丫他爹又是怎么回事?”
道士说道:“黄鼠狼成了气候,是能驱使鬼魂的。也是俊丫家的气运不济,最近一年死的人里,就俊丫家的气运最衰。所以黄鼠狼选中了她家作祟。”
“那这黄鼠狼是哪来的?”我接着问道。
道士摇头说:“我哪知道?估计是因为村子的大劫来临,这黄鼠狼嗅到了气息,就跟着村子的衰运来了呗。”
我似懂非懂,看着不停忙碌的道士,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俊丫被鬼撞,那鬼就是俊丫她爹的?”
道士笑道:“我见她家的磨盘上还有没磨完的玉米面,院里的簸箕翻了个底朝天,据此判断出来的。”
我更加奇怪,这又能表示什么呢?
只听道士看着我更加疑惑的眼神,继续答道:“有句老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磨盘性阴,喜招鬼魂。鬼魂只要来了,便总会忍不住去推几下,看看是否有钱赚。我闻了一下没磨完的玉米面,已经有了发霉的迹象。这么干燥的天气,它却发霉,这说明有鬼来推过磨盘。而院子里的簸箕翻的底朝天,也是有说法的,‘簸箕一朝天,邪祟到身边’。翻倒的簸箕,说明有邪祟也跟着来了,并且惊了主人家的守家魂。什么是守家魂呢?就是这个人家中最近死去的人。俊丫家里,最近死的人只有俊丫他爹,那么他爹就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俊丫家的守家魂。直到下一个死去的人接班,俊丫她爹才可以去投胎。本来挺好的事,结果被邪祟一惊,守家魂冲撞到了俊丫,才把俊丫给撞的阳气尽失,晕倒在地。”
经过道士这么一解释,终于是解开了我这几天来的迷惑。然后我又问他是怎么找到老寿星的尸体的。
道士说道:“这个不难找。首先,以黄鼠狼的能力,掩埋尸体还做不到,只有暴露在外。而尸体肯定不在村子里,要不然很容易就被发现了。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丢到河里。所以我沿着河一路找过去,就找到了。只是我想不到,这黄鼠狼如此胡闹,我不收拾了它,天理难容。”
“那……你用油纸伞治好老寿星孙子,又是怎么做到的?”我追问道。
道士嘿嘿一笑,说道:“这个啊,等我把事情都办完了,再告诉你。”
这一次跟道士聊天,我算是长了见识。原来道士不止是念经打坐悟道,还能降妖除怪。也是经过这次聊天,我对道士的不修边幅有了新的认识。人虽然邋遢点,但他的本事是真的。所以对于他说的迁村之事,我也去帮忙说服我爷爷去了。然后,我就被爷爷骂出来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一天的黄昏,道士没有去老寿星家住,而是拿上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在村口摆起了法台。我奇怪的问道:“怎么,你找到黄鼠狼了?”
道士笑嘻嘻摇头道:“还没。”
我问道:“那你这是干嘛?”
道士神秘的笑了笑说道:“等人。”
正说着,俊丫忽然来了。见到道士后,问了声好,便站在了法台边上。我看的奇怪,问道士:“你等俊丫干什么?”
道士说道:“今晚就是村子的大劫来到之时。我需要一对童男女帮我作法。俊丫是童女,你猜童男是谁?”
我楞道:“不会是我吧?”
道士笑嘻嘻道:“你真聪明,就是你呀!”
我闻言扭头就跑,骂道:“你是要把我们献给妖怪吃吗?你这个臭道士!坏道士!”
道士一把拉住我,说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让妖怪吃掉你们?我爱护你们还来不及呢!而且,这事我跟你们的长辈们都沟通过了。他们也都同意了。”
我摇头道:“俺爹没跟俺说啊?”
道士看了看天色,说道:“估计他是给忘了,你且老实在这等着,看本法师如何帮助村子渡劫!”
说完放开了我,我半信半疑,站在俊丫旁边,看俊丫一脸淡定的样子,不由得问道:“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俊丫摇头说道:“我信得过他。”
我心想也是,这道士本事还是不错的,应该可以信任。
正胡思乱想着,天色就黑了下来。估计应该是晚上九点多了。正常情况下,村里人都该睡觉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人来找我,说明俺爹确实知道这回事,我也就放下心来。
可刚放心下来,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我一看,那不是老寿星吗?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不对,应该叫他黄鼠狼。
道士也发现了它,笑着说道:“你这孽畜,我遍寻你不到,今天终于是送上门来了。这次我饶不了你。”
只听“老寿星”说道:“你这道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杀我全家,还用狼尿封魂,让他们魂飞魄散,我跟你不死不休。”
道士抓起桃木剑,笑道:“你作恶多端,先是驱使俊丫她爹的魂魄冲了俊丫的体,又用鬼压床的伎俩加害俊丫,我本不想跟你死斗,所以两次我都放过了你。可是你竟然胆大包天,竟然敢借老寿星的尸迷惑众人!这一次,我定要替天行道,灭了你!”
“老寿星”怪笑一声,也不答话,率先发起了攻击。
道士手持桃木剑,便与他斗在了一起。一时间,你来我往,换了十几招。我和俊丫在一旁都看得呆了。虽然看不懂他们打的怎么样,但是能看得出来道士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老寿星”忽然释放出一团黄烟,道士被黄烟一熏,赶紧捂住口鼻,手中招式不停,依然将“老寿星”死死的压制住。
“老寿星”见打不过道士,便一个纵身,打算开溜。却被道士早已预判到,手中桃木剑脱手甩出,在半空中刺入“老寿星”的后背,“老寿星”发出一声怪叫,便跌落下来。蜷缩了几下,便不动了。
道士走上前,拔出桃木剑,挑开了皮囊,露出里边半人高的黄鼠狼来。道士在鼻子前扇了扇,将黄鼠狼挑出来,依然是洒上狼尿,扔到一边开始烧。然后才收拾了老寿星的皮囊,装进一个大编织袋里,放在一边。然后便打坐调息。
我问道:“法师?你怎么样?”
道士闭着眼睛说道:“消耗了不少法力,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我看了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天气变阴了,一个星星都看不到。只有法台上的烛火在随着威风在轻轻摇动。
不多时,风开始慢慢变大了。而且在这阵风里,还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我与俊丫被这风一吹,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俊丫吓的脸都白了,浑身如筛糠般的抖了起来。看着我说道:“鬼压床就是这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握住她的一只手,说道:“别怕,有法师在呢。”
道士似乎是听见了我们的话,睁开眼睛,一脸凝重的说道:“你们俩,待会不论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就算是听到你们的爹娘喊你,都不要回头。如果听到我呼唤你们,你们也不要回头。也就是说,天未亮之前,任何声音或动静传到你们的耳朵里,都不要去理会。等到天亮鸡啼之后,你们才可以回去。”
我和俊丫一口答应。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再害怕,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这时,忽然起了雾。这雾有如牛奶,浓的好像根本化不开。我和俊丫如此之近的距离,都看不清对方。若不是我们还拉着手,应该连对方的面目都看不见了。于是我们赶紧往一块凑了凑。再看向道士的方向时,哪里还能看见?
不多时,我们一起听到道士的大喝之声不绝于耳。伴随一起的,还有刀剑碰击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道士在与什么搏斗。而且搏斗的情况异常惨烈。我耳边不时的有风声掠过,风声里夹杂着鬼嚎之声,吓的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和俊丫吓的抱成一团,蹲在地上,拼命的用手捂住耳朵,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可是那些风声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不停的刮来刮去。
我发誓,这一夜,是我此生觉得最漫长的一夜。等到眼前出现了光亮,听到第一声鸡啼的时候,我和俊丫才算彻底放松了下来,瘫倒在地。
睁开眼睛一看,我和俊丫一起愣住了。我们不是在村口吗?这里是哪里?我四周望了望,发现这里是我们村西边六七里的野地。村里所有的人和牲畜全部都睡在这里的空地上,还有人在打着呼噜,睡得正香。
我奇怪至极,赶紧发了一声喊,叫醒了所有人。所有人醒来后也都是一脸的奇怪。自己明明睡在家里的,怎么会跑到这来了?
我想了想,这件事,恐怕只有道士能解释了。于是赶紧去寻找道士的踪迹。经过一个小时,我终于在村口处找到了道士。
此时的道士已经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是血口子,一条胳膊也断了,断掉的胳膊飞出去了三四米,丢在一边。口鼻里全是血,还在不停的往外冒,我一见就慌了神,赶紧跑回去喊大人。
等到大人们赶到,听到道士在交代最后的事情。
我和俊丫急忙挤了进去,去听道士在说什么。
道士见到我和俊丫没事,面露欣慰之色,然后对我爷爷说道:“阴兵果然厉害,我布下了罗天大阵都挡不住。我说的村子大劫就是这件事。当时不说,是因为泄露天机要折寿。不过现在,我寿命将尽,也不在乎了。阴兵过境,咱们村正好在它们的路上。昨晚若非这一对童男童女坐镇,我还真没能力把人都给弄出来。”
我爷爷也流泪了。忽然单膝跪在道士面前,忏悔般的说道:“我早该听你的,迁村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你落的这般模样。”
道士微微摇头,对我爷爷说道:“别……别跪,你是我爷爷辈的,我受不起。”他顿了顿,说道:“迁村吧,百年之内,那个地方不能住人了。”
我爷爷急忙点头。
最后道士看了看我,忽然嘻嘻一笑,虽然笑的很难看,但在我看来,他的笑还是那么让人觉得亲近。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没真的讨厌过他……
道士死了,我爷爷给他立了碑,还给他修了祠堂。
我后来经常去祠堂看看他。只是,他再也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用油纸伞治好了老寿星孙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