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
“拜师”
“我们上海人都喜欢吃面,呶!这是我上海老乡,刚刚从家乡带回来的,富强粉鸡蛋挂面。”队长还特意加重了“富强粉鸡蛋挂面”语气。原来,陈干事和梅队长还都没有吃过晚饭,他们在等安文。还特意用他们家乡的方式来招待他,
那一刻,让安文既难忘又感动。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不就是个挂面吗!可你别忘了,那是在青藏高原,这鸡蛋挂面是梅队长在州委文化馆的上海老乡,回老家特意给梅队长带来的。这顿面条,让安文着实感动。两年后,得知梅队长要探亲回家结婚,安文还特意为队长准备好了个大红真丝被面呢!
“听说你是连队还是机枪手,体格一定也不错,以前还搞过乐器,那你在宣传队就负责拉手风琴吧!”梅队长指着桌子上那架96贝斯手风琴对安文说。
“······”
“没关系,不会就学,学校出来的,学东西快。”队长看出安文想要说什么。
除了那架手风琴,队长还特意嘱咐安文说,那面大镜子也是发给安文的。(队长说,拉琴不能低头看琴键,要看对面的大镜子里的自己)
就这样,安文被分到了乐器班,属于后台演员。第二天一大早,安文拿着那封队长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的介绍信,去桥东基地宣传队拜师学琴去了。
抽调来宣传队的人员,陆陆续续都向梅队长报到来了。有拉二胡的郭副队长,舞蹈队的薛副队长,吹小号的新兵马群和69年入伍的老兵肖文斌,还有扬琴朱金邦,大提琴魏国强,单簧管赵国光,舞蹈演员郑敏,魏军,韩磊…
马群是安文的同乡,比安文还小一岁。他人长得俊俏,机灵精神。原本在十二连当通讯员,说要调他来宣传队,连长说什么也不想放他走。可部队命令就是命令,连长指导员只能执行。他来到宣传队也被分到了乐器班,一开始和郭副队长学拉二胡,再后来,宣传队队伍不断扩大,乐器班陆续添置了双簧管、次中音号、小号、倍提琴、大提琴,拉管,马群就兼职小号和小提琴。马群人很聪明,有段时间还主动帮助宣传队,做舞台装台时的接线,和安装碘钨灯的电工工作。
在宣传队,安文他们不再住“干打垒”窝棚营房了,也看不到深山峡谷大漠戈壁了。不用站岗放哨,相对于连队,宽松自由多了。
基地宣传队的手风琴乐手姓李,和安文同年入伍。大伙儿都管他叫小李。他人长得白白静静的,小鼻子小脸,一张女娃娃脸,爱说爱笑,是个南昌人,听说他老爹还是军区空军的一个大干部呢!
入伍前,他在江西省文工团就是手风琴乐手,打小他就想着当兵,老想着远离父母,远走高飞。但他当兵是有条件的:一是不在家门前口当兵,要远走,越远越好。二是,当兵就当能够打仗的兵,不搞文艺,更不拉琴。因为在他看来,只有扛起枪,能打仗才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兵。
那年,基地去南昌征兵,负责“特招”的一眼就看上了他,那时候,基地宣传队正缺个手风琴手。后来知道了他当兵“条件”,带兵的只告诉他部队属于二炮,是搞原子弹的。他一听说是特种兵就来了劲,知道要到青藏高原,一下子能走这么远,就更乐了!
可没进营房,远远的就听到乐器声,这才知道“上当了”!闹了一遭,他还是当了个文艺兵!后来逢人便说自己是被骗来的。可不管怎么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作为军人的第一条:一切行动听指挥!说归说,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了基地宣传队里的手风琴乐手。
“拉过琴嘛?”他问安文。
“没有。”安文有些鞠促。
他抱起那个120贝斯鹦鹉大花盖琴,拽过谱架,盯着乐谱,两只手便在琴键上飞快地弹了起来。那琴声清晰明快,干净利落。两只手简直就是在“飞”!
安文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流利的演奏,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乐曲。他完全看痴了!听呆了!中午饭,小李老师从食堂端来了大米饭,花生米炒肉。俩人一起吃过午饭,又聊了起来。
那个年代,手风琴这种洋乐器,教材本来就少的可怜,再加上批判封资修,资料和教材就更加稀缺了。许多好听的曲子都被定性为大毒草,不许接触,不许弹奏。
“这些都是手风琴曲子,世界名曲。好听,不好找。可现在你不能拉。要慢慢来,要先打好基础。”小李老师神秘地从他的被褥底下抽出几本《解放军画报》,打开来,里面都是密密麻麻抄写的曲谱。
“嘘!”小李老师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安文说:“这上面的曲子,留着,以后有用………外国曲子!现在都是批判的大毒草”!
接着,他又拿出几张白纸,不一会儿,就写下了好几首手风琴练习曲交到安文的手里。
“你先从这些曲子练起,别怕慢,拉清楚为前提,每天都要练!拉不清楚就放慢速度,继续练,直到拉干净利落为止,过几天你来,我要检查的哟。”
安文把乐谱赶紧放进挎包里,然后又把他随身带来的,宣传队八一建军节要演奏的曲子给他看。
“嗯!这几个曲子都不难,这样,你每天坚持拉我写给你的这些练习曲,别间断。剩下时间,拉这些你们要演出的曲子”。
说完,他又让安文拉琴给他看,他手把手地给安文纠正了拉琴的坐姿、站姿还有手型。
“空心!手里要像握着个鸡蛋……不对!这里要慢。”他耐心地俯下身子,反复强调拉琴手的力度。他说他学习练琴的时候,每天要先砸两小时钢琴,以加强手指的力度,然后,每天还要有五六个小时的手风琴练习时间。
就这样,安文把八一建军节的曲子做为首选,不停地练习,以便适应演出需要。然后又按照小李老师说的,天天练他手写的那些基本指法,这些练习曲很好,对于舒展手指,和加强腕力都很实用。至于小李老师给安文的那些野蜂飞舞,马刀舞,霍拉舞曲这些世界名曲,安文只能很小心地暂时收藏起来。
安文和小李老师学拉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手把手地教,可有耐心呢!时间过的很快,一会儿功夫就快晚上了。按照梅队长临来时的嘱咐,安文该回宣传队了。
临出门,小李老师特意嘱咐安文,这辈子,只要你还打算拉琴,这些曲子就要每天练习,不能间断!安文记下小李老师的这句话,一直坚持到了自己已经两鬓白霜,每天只要摸琴,必先拉此曲!
安文觉得自己遇到了真正负责的好老师。按照小李老师说的,安文把他们八一建军节要汇报演出曲目作为重点,保障演出能够伴奏下来,同时,也坚持着每天练习曲的强化训练。
练琴的那些日子,安文成了医务室的常客,都知道,他去了只要一样东西——伤湿止疼膏。每回去了,那个小卫生员就把提前准备好的伤湿止痛膏递给了安文,去的次数多了,卫生员们都已经习惯了。
安文肩膀上的伤湿止痛膏,旧的撕掉,又贴上新的,肩上的止疼膏总是贴的满满的。安文的军装最好辨认,整个宣传队的人,只有他的军装上的胶木纽扣是平的,那是每天拉琴,被手风琴风箱给磨平的!说起那会儿练琴,不苦是假的,可再苦再难,安文也没敢放弃。因为他喜欢手风琴的琴声,也特别想像基地宣传队小李老师那样,拉出最美最流畅的琴声。
那天,于政委和政治处旺主任来宣传队,给大伙儿开会。主任先领着大伙儿学习了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然后特别强调,宣传队必须要政治挂帅。政委说,你们手里现在的乐器,就是你们的武器,你们要学兵,演兵,像兵。要向乌兰牧骑那样,走遍各个连队,走遍牧民毡房,走遍整个戈壁草原。临走时,政委硬硬地撂下一句话:“八一建军节,舞台上见!”
那些日子,于政委只要有时间就回到宣传队来。于政委是个抗战老兵,曾经多次立过战功。他待人和气,没有一点儿首长的架子。见了安文他们总是那样笑眯眯的:“你看你们现在有多好!有文化,有知识。如果是生在我们那个年代,又像你们这样,会认字,会写字,还懂乐器,有能耐,有本事!那可就不得了了。”说着政委放声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爱听安文拉手风琴,还特别爱听那首解放军进行曲。“来,来来,小鬼,给我拉个进行曲听听。”他先是坐在的床边上听,听的高兴了,不一会儿就脱掉鞋子,依靠在床上听,边听边闭着眼,跟着琴音小声哼哼着…
周末,机关大院放露天电影。那天,梅队长让安文看电影的时候,带上那架手风琴。电影放映之前,于政委站起来大声说:“电影马上要开演了,我们先让我们宣传队的小同志来首《解放军进行曲》好不好?大家为我们的小同志呱唧呱唧。”说罢他就带头先鼓起掌来。这么近距离给这么多首长和战友拉琴,安文这还是第一次。梅队长攥着拳头,向安文举起,笑笑。安文埋着头,非常紧张,磕磕绊绊地拉完了曲子,好几个地方觉得都不对,可让安文没想到是,一曲终了,于政委带头为他鼓起掌来,操场上大家伙的掌声响成了一片。
安文发现,于政委每次听解放军进行曲,回回都是那么兴奋。后来,在部队组织的“忆苦思甜”大会上,他才知道,于政委从小就没了爹娘,没有了家。十冬腊月,衣衫褴褛他,连双鞋子都没有,每天还要给老财主家去放牛。两只脚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趁着牛刚拉下牛粪的尚有余温的时候,急忙把脚伸到牛粪里面,暂时暖和一下。于政委是个冻饿交加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孤儿,他最终走上了革命道路。在八路军的队伍里,他不怕死,打仗每次都冲在最前头。有一回,他一个人和好几个小鬼子拼刺刀,至今他的身上还有好几处伤疤。于政委笑着对安文说,他们那会儿,当官很容易,一仗打下来,全班人都牺牲了,你还活着,那你就是班长。全排都牺牲了,那你就是排长。只要你还活着,那就要继续战斗……
于政委说,他从小没念过几年书。当兵那阵子,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是走对了门,当了八路。他说他爱听解放军进行曲,那会儿打仗爱听,听见进行曲,就会想起那场战斗。每回听到进行曲,他浑身的血就会发热,沸腾,就会“开锅”!
天空朦胧,穹顶闪烁着或明或暗的星斗,起床哨声响起了。 揉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宣传队队员们列队,来到巴哈尔河畔。这里是梅队长选定的每日练功练乐的地方。
1971的冬天,巴哈尔河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冰凌,河水很清,很凉。湍急的河水川流不息,发出来的哗哗声响,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巴哈尔河岸很长,梅队长要求大家,每个人要间隔一段距离,地点自选,互不影响。霍飞是宣传队里的男高音,入伍前就酷爱唱歌。他在岸边河流的拐弯处,找了一处较高坡地站了上去。
“队长,你选的地儿好,河边是拔音练嗓最好的地方”。说着,霍飞就扯着嗓子开始拔音。
霍飞的调门儿很高,唱出来的歌,说不上有多好听,但他唱得有气势,尤其是那些军旅歌曲,那可真是,高亢激情万丈,因为他的嗓门大,好像总唱也不会累似的,大伙儿就戏称他是“驴嗓子”。虽说是玩笑,但足见霍飞的唱功底蕴厚实。每当他站上舞台,唱起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军歌时,眼前就会出现那个两眼瞪的老大,脖子直直的,青筋一道道“爆”得清晰,还有那张红红的面庞。
再后来,宣传队要向乌兰牧骑那样,“一专多能”。霍飞就拜师学吹芦笙,他学习相当刻苦,后来他的一首《苗岭》成为宣传队的“保留节目”。
魏军是个69年入伍的四川老兵,在舞蹈队,他的舞蹈仅次于薛副队长。巴哈尔河畔,薛副队长,魏军,还有郑敏,韩磊这帮舞蹈演员们,在薛副队长的带领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会儿弯腰叉腿,一会儿前扑打旋,岸边就有了他们的轻盈身影。
“现在我把独幕话剧《高原魂》的演员和各自在里面的所扮演的角色说说”。队务会上,队长手里拿着他的那只大黑夹子一边翻看一边对大家说。
《高原魂》是宣传队集体创作的一部描写高原军民鱼水情的独幕话剧。
为了能把这个自编自导自演的话剧成功搬上舞台,队领导们在演员挑选上可动了脑筋。宣传队也第一次打破了前场演员和后场乐手的界限。
爱跳舞蹈魏军在话剧里面是主角儿,他喜欢表演,尤其是喜欢模仿。演啥像啥。安文是北方兵,平日里说话就有“北京腔”,这回他也被抽调到了《高原魂》剧组里面,还有队里指导员,副队长夏娟,快板刘。
为了排好,演好《高原魂》,宣传队派几个演员还去了州话剧团、文工团交流学习。还专门请来了地方话剧团的葛老师。
魏军是六九年入伍的老兵,说满口浓浓的四川家乡话。安文是七一年入伍的,因为他说的满口的“京腔”便在话剧组当起了“语言老师”。虽然魏军是老同志,可在话剧里面当的是儿子,安文这个“新兵蛋子”却给魏军当起了“爹”。每次排练,魏军就得管扮演“爹”的安文喊爹。安文听起来到没啥,可魏军总觉得喊起来别别扭扭的。
“队长,这爹喊得是不是声音太小,也不够亲切!”安文说。
“嗯!安文说的没错。魏军你能不能大声点儿喊,喊起来怎么让人感觉到没有一点儿父子感情啊!”
安文低头嗤嗤地乐。安文说的没错,但也没有那么夸张。老兵魏军他俩平日里爱逗,这次在剧里管自己叫爹,魏军叫起来别扭,可安文听起来就“爽”。所以,安文就经常“假公济私”,魏军喊起来越别扭,安文就越“变本加厉”地逗魏军。
魏军为了说好普通话,差一点成了神经病了!经常看见他一个人,面对着空旷的远方,傻子似的,或大声朗诵,或小声嘀咕,自说自话地苦练“普通话”,排练独幕话剧的那些日子里,这家伙,晚上睡梦里喊出来的还都是“四川北京话”呢!
在大家共同努力下,独幕话剧《高原魂》在基地文艺汇演中得了自创节目一等奖。
宣传队里有三个小号乐手,其中两个小号(三音号)乐手同是四川六九年兵。来时,他俩都是连队的司号员。但由于军号和三音号的发声原理不同,特别是对“音色”要求的更高,小号吹奏起来就更加难以掌控。三个小号乐手里,能够吹出“弦乐”那种悠扬,和磁石般的高亢激情的也只有马群了。他吹奏起来的音色更加飘逸,所以,在曲目演奏中,马群的“首席”便当之无愧!
安文的手风琴演奏,在宣传队里算是进步最快的。用他的话说,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好老师。人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话咋听起来不怎么入耳,可细琢磨,不无道理!
巴哈尔河畔依稀传来了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乡村春来早。一听就知道,那是郭副队长在演奏他的保留曲目。只见他眯逢着双眼,旁若无人痴迷地拉着二胡。尤其是能够打动心弦的那声悠长、深沉的揉弦,会把你带到绿柳成行、水牛犁田、鸟语花香遥远的泽国南方。
“八一”建军节那天,宣传队成立以来第一次向首长和战友们做汇报演出。区委礼堂人山人海的。有部队首长,也有地方的领导,有连队干部战士,也有牧民,学生、知青……安文站在台上往下看,黑压压的全是人。好在演出开始的时候,舞台灯光一亮,从上面往下看,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初生牛犊不怕虎”,首场演出,胆子大。不知不觉演出就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掌声笑声喝彩声不绝于耳。谢幕时候,于政委和地方领导依次走上舞台,和宣传队员们一一握手。那晚大伙儿很兴奋,很累,那晚,安文睡得很香。从那天开始,宣传队带着这台节目,开始了巡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