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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勇昨晚从医院看完陈然回来后,又做皮子做到两三点才在厂里睡下了。早上婶子和姑姑得知今天陈然手术,就来叫他开车一起上医院。他慌里慌张地起来抹了一把脸,就和婶子姑姑着急八慌地出了厂门。
走到车间门口时,他看到爸爸一脸深沉地站在那里发呆,他喊了声:“爸,我们走了。”爸爸这才缓过神来,闷闷地叮咛了一句:“哦,开车慢点啊!”
爸爸不爱说话,平时总是绷着个脸。眼睛很是犀利,厂里的琐事,如皮子做得不好了工作安排不当了,在他眼里都会被看出大大小小的毛病,而且,脾气不太好,一般情况下有什么事就憋在心里,自己独自承受。但不说且罢,一说话准是为着一些不捋顺的事就将心底的压抑烦躁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所以文勇没少挨爸爸训斥,甚至是打骂。在父亲跟前,他永远都像一个漏洞百出的等待修理的孩子一样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但是,自从去年的事故,爸爸变得有些木讷呆滞,脾气也不像以前那么大了,文勇他妈常哭着劝他爸说:“该拿拿参悟了,把脾气收敛收敛,有什么事好好说,以前你就是给儿子们压力太大了,否则也不会....我们不要再给他施压给他负担了....顺其定然吧....”
“顺其定然”,这一年来,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顺其定然。其实,他并不怎么懂得“定然”这两个字,说顺其“自然”吧,还多少好理解点。“定然”或许就是“自然”的意思?或许也不完全是,应该“自然”不完全是“定然”,因为“定然”的意思更宽泛。“自然”好像就是人活着在常态下渐进的规律,而”定然“除了自然规律,又多了一重更深刻的含义,即生命成形前真主对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要经受的福祸寿数的预定,也叫前定。文勇有点迷茫,既然一切都已是前定好的,那人自己的选择性导致的过程和结果,会不会就是前定使然的事呢?不知道,他对此还不能完全清晰地梳理。也许就像阿訇在主麻时偶尔讲到的那样,前定是海,人就是在海上航行的小舟,如果我们选择了正确的航向,还是可以驶向宽阔美好的彼岸的,但人--一叶在大海里风雨飘摇的小舟总是容易迷失方向的,希望自己能在正确的航道不迷误吧。每个人都要将自己的一生演绎,有精彩的,有黯淡的,好与坏的演绎必将呈现出不同的生命景象,而在死后的复生日也必然有相应的善报或恶罚。有点想远了,文勇觉得,人生,这充满哲理的深刻命题,对于他一个才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来说,还太艰深,没有攀爬过的人是很难体味的。其实,他也不是一个特别会思考的人,从小成长的环境和所受教育的局限,让他很直白简单,他认为对的事可行的事,他就去做,不太喜欢深入骨髓的想来想去,人啊,都是这么一辈子,想那么多干嘛?顺其定然吧。又或者,这样可以宽慰他两难选择后的伤痛呢?可从大局考虑的话,也就只能是这样。
文勇心里清楚,这一家子的美满和顺就在他了,所以他知道怎么做,他不会是一个感情自私不顾父母亲人的人,他认为这就是他的定然,只有他成为一根将散碎穿缀在一起的线,将所有伤口慢慢缝合的线,才不会珠坠心伤。至于他自己,他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也留下另一道伤?也许吧。不过,他觉得,他是男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有伤口,应该会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容易愈合。
文勇突然发觉爸爸好像老了许多。他喜欢皱着的眉头上,那一道道褶子更深了,像刀刻的那样深浅分明,下眼睑稍微有点浮肿,黑眼圈在他黝黑的面颊上微深了一色。文勇一般不敢正面瞧父亲,每次看父亲时,他都有点怯弱的目光游移,刚刚在父亲叮咛他开车慢点时他一眼瞥见了他。文勇不禁有些心疼,他答应着,也没多说什么,就走到车跟前,等婶子姑姑都上了车,便发动车去接三姨。
接到三姨,他们一路向着医院疾驰。村里离市医院有二十里地,早上的上班高峰,让车子在路上不是那么畅通顺行。在快到医院的铜马雕塑旁,又被堵到了那儿。文勇有点焦躁地按着喇叭。
婶子的手机响了。是陈然打来的。
只听婶子说:“我们到铜马了,马上就到医院,最多十分钟......什么要进手术室了?不能再等等吗?......哦,文勇在呢.....你们不说话了吗?......唉,真是,心想着在手术前见到你,我们都给你鼓鼓劲儿......那你进去吧,只求主看护你手术平安顺利......你要安心手术,别怕,这是真主对你的考验,你一定会没事的啊!.......哦,你要时刻记念真主,要念清真言,要向主上多求祈,你就念:求主把困难转为容易,把考验化为恩泽吧!要托靠真主,真主会疼慈你的......我们在外面等着你。阿米乃......”
“哎,还是没有跟上,她进手术室了。求主抬灾,求主赐福她。"放下电话,婶子有点遗憾地说。
“我们都帮不了她什么,更替不了她一点啊!就是想着能见到她给她鼓鼓劲,对她来说,家人在场是个威武气。无法无力,只托靠主了。”文勇三姨说。
医院里陈然的爸爸签了字,一家人就搀扶着陈然换到了手术推床上,惶惶不安地随着医生护士左推右拐,一路上婆婆妈妈还在不停地嘱咐着祈祷着,到了手术室门口,护士劝慰着家属候在了门口,把陈然推进了手术室,两扇仍轻轻闔动的门像是等候未知的心情。什么事都有不可预见性,或好或坏。人真的对未来,哪怕是将要来临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的结果都无法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