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厚的闷响声响彻夜空，响彻被刷得漆黑的海面。

高空中，鹅黄色和深紫色的巨大灵力球双双爆开，如烟花般消逝在风中。黑暗灵将柳熙莹和虚弱灵将纪正德的身体同时从黑洞洞的夜空中显现出来，向各自一方的战阵中跌落。

柳熙莹的两边嘴角同时滴下粘稠的血液，几乎无法稳定住自己的身形。两名治疗灵师连忙从她的背后扶住她，对她使用他们各自掌握的治疗术。他们二人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苍白。对他们而言，治疗修为远高于自身的灵将，绝对是不小的负担。

纪正德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一张胖脸的表面已经被面盔上掉落下来的碎片划出两道明显的划痕，发麻的左手不停地颤抖，只有右手还紧紧握着变回原形的灵蛇鞭。承接住他肥硕身躯的，是一张用三条细长的藤蔓状鞭子围成的网。紧接着，整整三十道米黄色流光从冲到他身边的三名五阶灵师的手指尖端射出，射向柳熙莹身上的各处要害部位。

“后退！”

柳熙莹的嗓音不再低沉，但变得更加嘶哑。两面足有成年男人的身躯那么大的青铜色巨盾瞬间移动到她身前，将米黄色流光一一挡下。两名苍灵军防御灵师同时口鼻出血，但硬是咬住牙关，挡住坚岩军五阶灵师的攻击，没有倒下。在这一刻，另外十名防御灵师也先后冲到阵前，用自己的身躯和武灵组合成一面防御墙，保护住自己身后的战友们。悬浮在空中的苍灵军灵师部队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朵一样，以柳熙莹为中心，缓缓向内部收缩，在海面上方围成一个大型球体。

在这一刻，浪花冲刷海岸的声音突然在每一名苍灵军灵师的耳中和心中放大不少。一道米黄色的弧形透明光圈从虚弱之核的表面释放出来，随风胀大，转瞬间便扩大数百倍，一下子穿过整个苍灵军战阵，穿过每一名苍灵军灵师的身体。

纪正德再次抬起持鞭的右手，掌心中冒出黄光，两颗小眼睛中冒出凶光，嘴角露出略微有些骇人的微笑。灵蛇鞭再次活过来，变化成两条一模一样的巨蛇。两条巨蛇随即在空中分裂，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几次眨眼之间即化为十六条完全一模一样的巨大蟒蛇。十五名坚岩军灵师同时模仿他的动作，口中念动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咒语，用双手操纵自己的武灵，用武灵变化出各种各样的蛇。

十六条巨蟒同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从上、中、下三个不同方位出击，扑向苍灵军的防御墙。

“用火烧它们！”

一名苍灵军防御灵师用力张开自己的嘴，奋力大喊。话音刚落，其中一条蟒蛇的大脑袋就狠狠地撞在他胸前泛着流光的护心镜上，瞬间将他的护心镜武灵和身上的铠甲撞得粉碎，一下子就把他从半空中打落到海里。在虚弱之核的作用之下，响亮的落水声瞬间传遍整片战场。转瞬之间，一模一样的三道响声也先后从不同方位响起。四名苍灵军防御灵师同时被巨大蟒蛇撞飞，跌落海中。其中一名防御灵师甚至直接被两张血盆大口活生生地撕成两半。无数血滴和碎肉在空中飞溅，强烈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

上百只大小不一的蛇同时亮出獠牙，后背部和下腹部生长出扇形和梭形的翅膀，一股脑地从防御墙上露出的缺口涌进来，瞬间将手持青铜色巨盾的两名防御灵师的身体完全吞没。几十对毒牙奋力地啃食坚硬的钢铁盔甲，只是几次眨眼之间，就在两人的盔甲之上啃噬出许多肉眼可见的坑洞。两名防御灵师痛叫出声，双手双脚几乎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挥动手中的巨盾，却怎么也挡不住小巧而灵活的蛇头和蛇身。

行进得最快的十几条飞蛇先后扑到悬浮在后排的苍灵军灵师身上，扑向他们身体的各个要害部位。然而，在这一刻，苍灵军灵师们的速度和反应能力仿佛都减慢很多。大多数人连基本的反击都来不及做出，只能本能地抬起手中的武灵去抵挡，甚至用双拳、双臂凝聚起灵力去抵挡。

“嗖——”

两道略显轻灵的声音同时从夜空中响起。六朵边缘泛着白光的巨大黑莲凭空涌现出来，高速转动。刀刃般锋利的莲花瓣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锋芒，不断地将涌向苍灵军灵师部队的飞蛇切碎。与此同时，耀眼的火红色流光从高空中划过，将两军将士之上的高空映照得犹如白昼。

还没等两军将士反应过来，明晃晃的巨大火球笔直地坠入已变得如同一条洪流般的蛇阵之中，顿时将蛇阵拦腰截断，将无数条大大小小的飞蛇砸得四分五裂。紧接着，五颗一模一样的明黄色火球也从空中坠落下来。每一颗明黄色火球都拖着长条状的橙红色火焰，如流星一般，争先恐后地砸入坚岩军战阵之中。其中一颗径直砸向纪正德的身体，一颗砸向十六条巨蟒并拢在一起的尾部，另外三颗则分别砸向坚岩军战阵的前、中、后三排的中央位置。

“援军！援军来了！”

原本缩在战阵最后方的一名小个子辅助灵师兴奋地大喊起来。他不顾自己身上强烈的酸麻感，咬紧牙关，握紧双拳，拼命举高自己的双臂，用力挥舞自己手中的一对鼓槌，狠狠敲打悬挂在自己胸前的战鼓。围在他身边的几名治疗灵师也先后全力出手，释放出比成年人的身体还要巨大的灵力光团，用光团笼罩住几名负伤的战友。

伴随着战鼓的响声，几十道五颜六色的灵力射线向前飞射，先穿越过被火球轰炸得七零八落的蛇阵，再贯穿坚岩军灵师设下的大型灵力防护罩，最后命中围在纪正德周围的几名飞蛇召唤师的身体。浓烈的烟雾瞬间形成云团般的大片墙壁，将悬浮在空中的两军将士隔断。

“小唐？怎么可能？”

柳熙莹有点难以置信。她猛地昂起头，仰望自己头顶正上方的天空。如太阳般明亮的橙红色光芒差一点刺伤她的眼睛。她本能地闭上双眼，用灵力护住自己的眼眶，随即再次睁开眼睛。

邪火灵将唐英杰的身体瞬间从巨大的橙红色光团中显现出来，笼罩在盔甲里的四肢不自然地反复颤抖。几团大小不一的火焰围在他身体周围转动。他体内释放出的气息明显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狂暴，但也更加虚浮、更加不稳定，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人形火药桶一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两名五阶灵师紧贴在他身边。四只裸露出来的、发红发烫的手掌心全都冒出柱状的灰白色浓烟。十五名身穿炽火部队铠甲的四阶灵师飞在后面，排成箭矢状战阵。每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释放出的气息犹如垂死挣扎的猛兽一般，既有些虚弱，又极为凶猛。

“变阵！开火！”

唐英杰的声音传遍整片被照亮的夜空，几乎压过愈加汹涌的海浪发出的滚滚涛声。

十五名四阶灵师纵身上前，在唐英杰的身体周围组成一道弧形。每个人都面向位于一片烟雾之中的敌军战阵，高抬起右臂，并用左掌托住微微颤抖的右腕。比他们每个人的手臂还要加粗一圈的巨大金属炮管凭空从他们身上的铠甲的表面“生长”出来，笼罩住他们的右拳和半个右臂。十五道光束齐刷刷地射入大片浓烟之中，激起无数爆响声。

“快……快后撤！”

两名手持青铜巨盾的防御灵师突然感到自己身体一轻，随即用力咬紧牙关，奋力向后退。但是，他们同时也在向下坠落。两个人的身体同时变得不听使唤，略微有些发黑的血液从他们盔甲上各个破损的缺口流出来，沾湿他们的铠甲和罩袍。两朵黑莲从他们身下冒出来，托住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缓缓地向后拉。随后，一层白色灵力防护膜从黑莲中央的花心部位冒出来，笼罩住他们的身体。同样的防护膜先后笼罩住十几名伤势较重的苍灵军灵师的身体，缓缓地向他们体内注入过滤后的无属性灵力。将近二十朵黑莲迅速地聚拢在一起，随即拼合成一朵大型的黑白双色莲花。

柳熙莹缓缓下落，落到双色莲花的中心位置，左手捂住胸口，右手紧握住青木黑莲杖，口中念出低沉的咒语。一滴血珠再次从她的嘴角流下来。但是，她毫不在乎。

“嗖——”

一连串响声先后从烟雾后方传出，传入每一名苍灵军灵师的耳朵里。转瞬之间，“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一阵强风当即将烟雾分为两半，随即将其吹散。

十几道宽度不一的鹅黄色流光先后一闪而没，消失在西北方向的夜空中。顷刻间，夜空中再次变得空空如也。

“什么？跑了？”

柳熙莹猛地睁开双眼，身体连续晃动好几下，差一点就要跌落下去。

唐英杰的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身上释放出的光芒和火焰渐渐退去，连身上的灵圈都收回到体内。他咬住牙，缓缓向下降落，降落到柳熙莹身边。

“哼……那死肥猪中招了……他来不及提防我……唔……”

正在这时，唐英杰突然一把摘掉自己脸上的面盔，用力咳出一口粘稠的血。他脸上的皮肤在高温的作用下变得通红，一接触到微凉的海风，便冒出丝丝热气。柳熙莹连忙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往他体内注入灵力。

“小唐，你……你这是……”

“先……先别管我！先……先给大家疗伤！治……治疗灵师快来！给所有人疗伤！全……全体降落！原地……休整！”

唐英杰抬起右臂，张开右掌，用力往自己的胸口上连拍两下。两名五阶灵师立刻上前，夹住他的两条胳膊，从左、右两边搀扶住他，拉住他的身体，向海岸边降落。

十五名四阶灵师也互相搀扶着，向前方不远处那片满目疮痍的浅滩上降落。发出那一轮高能量齐射攻击之后，他们每个人体内的灵力都几乎耗尽，身体变得无比虚弱，连抬一下胳膊都费劲。要不是身上的魔灵导器装置能够为他们保持平衡，他们早已经坠落到海里。

曾经是预定登陆地点的浅滩已被大小不一、深度不一、形状也不一的各种深坑占满，几乎找不到能够落脚的地方。不少深坑中还流淌着残余的灵力波动。其中一些灵力波动还带有强烈的毒性和腐蚀性，脚一踩上去，皮肤就会被沾染，从而瞬间红肿，甚至溃烂。

唐英杰和两名炽火部队的五阶灵师一落地便立刻坐到一小片空余出来的圆形沙地上，摘掉头盔，脱掉上半身的铠甲，任由凉风吹拂通红发烫的上半身肌肤。柳熙莹强忍住全身的伤痛和酸麻感，指挥还能动弹的三、四阶战斗灵师把被黑莲包裹住的伤兵们安放好，再指挥治疗灵师们到各处去疗伤，随后才一步步地绕开几个深达十几米的大坑，走到唐英杰身前。

唐英杰正从挂在自己腰间的一个搭扣中央掏出四颗金红色的球形药丸，自己吞掉一颗，丢给身边的两名同伴一人一颗，再把最后一颗抛向柳熙莹。

“姐，你吃吧。这是最后一颗。”

柳熙莹迟疑一下，但还是抓住药丸，塞进自己嘴里。药丸瞬间化作温热的汁液，流入她干涩的喉咙中。一股暖流缓缓地从她的喉咙流向她的胃部，并向她全身的灵脉中扩散。

“破虏号是不是已经沉没？韦船长是不是已经阵亡？整艘船上是不是无人生还？”

唐英杰的语速无比迅疾，但嗓音和语调明显变得低沉很多。他结实的胸膛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两块健硕的胸肌随着呼吸不停地起伏。几道金红色的长条状灵力符文从他胸前冒出来，隐隐发光。

柳熙莹用力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费力地擦干自己嘴角上的血迹。她瘦削而苍白的面庞上微微泛起两点红润，也冒出几丝血色。她转过身，扭头看向周围的将士们。痛苦的呻吟声从几朵黑莲上的防护膜里传出来，刺激她的听觉神经。那是伤势最重的几名三、四阶灵师的声音，其中包括那两名冲在最前方的青铜巨盾灵师。她看到，遮盖在他们身上的灵力防护膜已经因能量近乎耗尽而变得透明。两名治疗灵师正在马不停蹄地给他们脱掉衣服和铠甲、止血、清洗伤口、驱毒。尽管如此，几名身负重伤的四阶灵师仍然在因痛苦而不停地来回翻滚，每个人身上裸露着的皮肤上都满是毒素所造成的暗斑。

“我们的情况差不多。”

唐英杰用力咬紧牙关，握紧右拳，整只右手的手指骨都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

“伤亡非常重。几乎没有没负伤的人。看来，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

“难道你也……你不是……已经……”

柳熙莹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举起双手，收回自己的武灵，向每一朵黑莲中注入灵力。

“我当然没有突破。”

唐英杰猛地站起来，快步向前走，走向跟随他一起赶来的十五名炽火部队战斗灵师。他的步伐很沉重，每走一步，都在粗糙的沙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十五名四阶灵师全都坐在一个宽大的坑洞里，围成一个奇特的不规则形状。每个人都闭着眼，身上围绕着一层淡淡的浅黄色火焰，紧闭的双唇不停地在微微上下活动，像是在咀嚼什么。他们每个人身上也冒出热气，但都很稀薄，很明显不如唐英杰身上的热气浓厚。

“那……你是凭借秘法吗？还是药物？难道……你遇到的是……别的灵将？还是六阶以上的高手？或者敌军的主力舰队？”

柳熙莹感到十分难以置信。按理说，这些情况基本都已经超出她的预料范围。

一团火球从唐英杰的掌心升起来，缓缓漂移到十五名四阶灵师中央的半空中。这团火球分为三层，外层是赤红色，中间是橙黄色，内层的淡黄色焰心中间隐隐释放出一丝白光。火球原地旋转，向炽火部队的将士们体内注入灵力。

“没有别的灵将。别的，什么都有。现在说不清楚。这里不能久留。治好他们的伤，我们就该撤退。”

“小唐！”

柳熙莹快步走到唐英杰身后。她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出什么声音。但是，在这一刻，她的呼吸和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英杰猛地扭过头，注视柳熙莹，盯住她的脸。

柳熙莹被他的表情吓到，猛地后退一步。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比她年轻将近十岁的年轻男人，似乎在一瞬间迅速成长，更是变得成熟许多。她能够感觉到，他和她一样，身负严重的内伤，体内的灵力也近乎枯竭。不过，她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炽烈的热气刺得她面孔生疼。

“破碗岛……几乎全军覆没……章文、章武……阿真、小琳……”

唐英杰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十几个字，随后又把头转回去，面向重新变得黑漆漆的海面。

“希望……这是值得的……”

“嘭！嘭！嘭！”

三道身影从山脚处的宽大洞口跌出来，重重地摔在崎岖不平的石地上。三个人同时摔得四仰八叉，身上的火焰和沙土几乎完全覆盖住他们的整个身体。他们的伤口中先后流出粘稠的污血，染黑他们身下的土地。

紧接着，几声爆炸声响起。洞口上方的岩壁一下被炸开好几个大洞。十几个身穿盔甲或者黑色罩袍的人先后从不同的缺口掉落出来，口中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嗖——”

五个穿戴完整的人从宽大的洞口中冲出来，每人拉起一个或者两个被击倒在地的同伴，随即纵身飞起，全速向正北方飞去。几次眨眼之间，他们便飞出数百米。

身材高大的光头老者快步从洞口中追出来。身材瘦小的上校紧贴在他身边。几名手持宽边战刀的近战型灵师跟随在他们二人背后，在洞口前一字排开。

一个黑袍人费力地从碎石堆里挣扎起来，昂起上半身，准备张开举起来的左拳。一名四阶近战灵师瞬间冲到他的面前，手起刀落，像切西瓜一样把他黑袍下面的脑袋剁下来。

“还追吗？”

光头老者的嗓音很浑厚。他睁大猩红色的双眼，用打量一群死人的眼光打量倒在地上的敌人们。

“不必，骆老。让他们跑掉也无所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曲保桢的身体略微摇晃几下，差一点摔倒。站在他后面的一名四阶灵师立刻扶住他的身体，并从腰带上悬挂的小盒子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快点……快发信号，发给邱司令和总部……灰山矿坑已被完全占领……“栈道”已经修好……下一步计划可以开始……实施……”

曲保桢费力地咀嚼口中的药丸，并慢慢地活动自己酥麻的双掌和双臂。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从他的嘴角扬起。但是，与此同时，从他眼角滑落的，却是两滴清泪。两滴苦涩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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