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2日,是个星期日,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去游泳馆游泳,上午在单位值班,中午回到家里。刚到家我就觉得不好受,小声对妻子说:“我发困,先睡一会再吃饭。”下午两点,我爬起来,慌忙说:“快拿盆来,我要吐!”我吐了,喷得满盆都是,一会儿,右臂麻木不能动了,紧接着右腿也麻木不能动了。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来势凶猛,是大病,是重病,我讲得很快很急:“赶紧送我去医院!”邻居来了五六个人,把我背到楼下,上了出租车,一会儿就到了天津医大总医院。医生全面检查了我的病情,又是CT,又是核磁共振,最后确诊是脑梗塞,部位在脑干。医生们都明白这个部位意味着什么。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时,妻子一再恳求医生:“您就大胆治吧,就是成了植物人,我也不抱怨,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也护理他。”医生听妻子这么一说,知道她清楚病情的严重性,有思想准备,也就不再多讲了,全力进行抢救。我躺在那里,右半身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失去了所有功能,舌头弯了,影响到吞咽,眼睛看东西都是双的,床上拉床上尿,我也用上了尿布湿。刚才还好好的,几分钟就变了模样,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那样沉重、那样发蔫、那样无能。万幸的是我的头脑、思维、语言都还正常,可以清楚地表达个人的思想,也可以把个人的思想变成语言。经过检查诊断,我很快就输液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能得到及时抢救,能保住性命,多亏邻居帮忙,在我最危急的时候,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医院,都这么晚了,他们还在医院跑上跑下,端水送药,等我输上液时才离开。
我躺在床上,感觉屋里空荡荡的,处处是沮丧和悲情,一种残酷、空虚和失望的情绪笼罩着我。我看着屋内的天花板,望着窗外的天空,不是我喜欢观天光云影,静听天籁,而完全是无奈,我只能那样,只能躺在那里一边输液,一边瞅着外边的天空。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的旅程将来会落到何方。这种打击来得这样凶猛,充满残忍、痛苦和失望。好像还没有从梦中走出来,觉得一切都是这样无情,这样无助,这样悲怆,生命变化无常,命运飘零不定。但我又一想,自己可怜自己,自己抱怨自己,管用么?我不能就此消沉,应该振作起来,接受现实,直面人生,走一段新路程,过一种新生活。我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心不渝,志不衰。
住院不久,一天上午来了许多人,有院长、主治医师、主任医师,还有院外的专家。请他们来说是给我会诊。我的病历片子在他们中间传着,只见他们指指点点,边看边议论。我的主治医生姓张,男的,是个热心肠,对病人挺好,医术精湛。给我治病的医生还有两个女的,一个姓李,一个姓孙,她们都很和善,也很认真。
经过一番精心检测,张大夫对我说:“前几天主要是抢救,下一段专治偏瘫,这主要靠医治,也需要病人的合作。”他又换了一种语气:“你希望手治到什么程度?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我略为思忖了一下,笑着说:“手嘛,手治到能数大票就行了,小票我就不计较了。”我像小孩回答问题一样,说得很慢。这话一说完,屋内响起笑声。
张大夫也笑了,他接着问:“那么,腿治到什么程度?”
“腿治到敌人来了我能跑。”我当即回答。
“原来你也是逃跑主义者啊!”
我很快跟了一句:“那就改成‘追’吧,敌人来了我能追!”我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了。笑声感染了病房的每位人员。有位医生对周围的人说:“能说出这些话,说明他的心态好,有这种精神就行。”
我也奇怪,这个时候我还有这种幽默和乐观,而且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用不着特意思索,也不是存心逗人发笑。这可能就是我一个制胜的法宝,它让我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迷失方向,准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夫们走时向我点点头,摆摆手,有的还拍拍我的床铺。到这时候我明白了,医生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病人都觉得是一种安慰、一种鼓励,都会增添信心和勇气。我就是这么想的,觉得有他们在,有医护人员的精心诊治,我心里踏实多了,再加上妻子的日夜相伴,还有,我的头脑还在,我的思维还在,我的意志还在,我能重新站起来,我能有幸福的明天。
会诊后,除继续输液外,又从别的医院请来大夫,一位给我扎针灸,一位给我开中药。这所医院是全市最有名的综合医院,以西医为主,隶属于天津医科大学。能请两个中医大夫来,虽然不是什么大的举措,但足以表明是以病人为重,只要对病人有利,只要能治病,各种方法都能用。中西医结合在我身上体现得如此及时、如此充分,不正是我的幸福吗?